“1950年2月,司令員,您真要丟下公事回上杭?”警衛(wèi)員李根在西康軍區(qū)院子里壓低嗓門。劉忠點了點頭,表情從未有過的急切。
二十多年沒回家,他的記憶里,母親林連秀停留在油燈下縫破衣的背影。長征、抗戰(zhàn)、解放戰(zhàn)爭,一場接一場的惡仗讓他無暇顧及私事。寫信?戰(zhàn)火中郵路常斷;托人捎信?常常有去無回。于是,母親的消息像被時代的塵土完全掩埋,只?!斑€活著嗎”這一句話在他心里反復(fù)敲打。
離開成都那天,他只帶了一小箱換洗軍裝和一支從太岳帶回的老鋼筆。列車沿著成渝線一路轟鳴,車窗外是新中國剛剛蘇醒的晨霧,他卻無心欣賞。思緒飄到童年:十二歲挑磚和泥,師傅手里的戒尺“啪”地落下,他咬緊牙不吭聲,下工回家才敢把淤青給母親看。母親用閩西腔叮囑:“男仔走出去,天再黑也要硬撐?!蹦枪身g勁,后來成了他面對圍剿時的一口氣。
抵達上杭后,原先的青磚老屋已只剩半堵殘墻,鄉(xiāng)親們告訴他,舊社會清剿時全村搬過兩次家,很多人從此失散。劉忠心里“咯噔”一下,卻不肯停,白天挨家詢問,夜里借油燈對著地圖琢磨下一條巷子。李根勸他歇歇,他擺手:“娘等了我二十年,我一刻也不想再耽擱?!?/p>
第五天清晨,在縣城南頭的破廟口,他看見一個灰發(fā)老婦蹲在石階上,面前破碗里只躺著幾枚銅角。老婦人抬頭時,劉忠猛地吸氣——那雙眼,小時候發(fā)燒時守在枕邊的擔憂,分毫不差。可她沒認出面前的解放軍司令,反而下意識抱緊寒衣。劉忠哽住,輕聲喊:“娘,是我。”老婦人愣了幾秒,撫摸著他的臂章,淚水順著皺紋直落。劉忠跪下,抱著母親喃喃:“兒子大不孝。”
短暫的團聚讓全村轟動。鄉(xiāng)親說,林連秀這些年靠給人縫補、撿野菜度日,遇到饑荒才被迫沿街乞討,她堅持一件事:不拿兒子的名頭換施舍。劉忠心口像被火烙,他把母親接到成都照顧,三餐不假人手,連夜給母親縫棉衣,忙完公事就陪她曬太陽、聽評書。
有意思的是,母親卻日漸焦躁。她悄悄拉著兒子的袖口:“我不習(xí)慣高墻房子,也不愿你為我分心。”劉忠起初不肯,讓老炊事班把閩西菜研究了個遍,連咸切鴨都復(fù)刻出來,可母親終究搖頭:“人在老家,心才安。”這句話戳中了他。思前想后,他給福建省委寫信,拜托地方政府在才溪翻修老屋,安排醫(yī)藥口糧,再讓兩名退伍戰(zhàn)士定期探望。母親笑著同意,離別那天只塞給他一只針線包,說:“你在前線,我沒法照顧,如今留個念想?!贬樉€包被劉忠放進貼身口袋,后來連去南京籌建陸軍大學(xué),他都帶著。
1953年,他調(diào)入高等軍事學(xué)院,一邊抓教學(xué),一邊惦記上杭。每月他都會寫信,信開頭總是一句“娘,兒一切安好”。據(jù)老戰(zhàn)友回憶,他在課桌旁批閱作業(yè)時,偶爾會摸出那只針線包看幾眼,然后篤定地下達新的教學(xué)改進命令。軍旅之外的柔軟,藏在方寸之間。
在戰(zhàn)史里,劉忠的名字常同“龍岡”“上黨”“臨汾”并列,但在他自己看來,湘江才是心口永遠的刺。每逢酒局,他會放下筷子,低聲提起全州的先機錯失,“要是我當時再堅決一點,也許能少流許多血?!迸匀藢捨克驯M全力,他卻從不自寬。這種對部下生命的珍視,同對母親的愧疚交織,讓他后來把軍事教育當成新的“戰(zhàn)場”——多培養(yǎng)一個合格指揮員,前線就可能少犧牲一個班。
1970年代,母親病重,他趕回老家守了整整三個月。林連秀握著他的手,重復(fù)那句老話:“男仔志在四方,別掛念我?!崩先俗罱K安詳離世,終年八十有余。出殯那天,劉忠脫下將軍大衣,只穿舊藍布褂扶棺,他說:“在娘面前,我只是劉永燦。”
許多年后,有研究者問他何以把“忠”字用作名字,他笑著答:“忠于國家,更要忠于那位把我送上戰(zhàn)場的老人?!边@句半玩笑半真心的話,讓不少后輩紅了眼眶。父母有時不懂軍事、不懂政治,卻用最樸素的方式支持子女的擔當。劉忠母子二人的故事,如今仍在上杭茶余飯后被傳頌。
有人感慨劉忠功勛卓著,他卻常說:“最大的戰(zhàn)役是對得起良心?!被蛟S,這就是老紅軍的另一種勝利——在烽火與親情之間,他拼盡全力,沒有讓任何一頭徹底跌落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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