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宴上,前夫掏出戒指向我下跪時,他現(xiàn)任妻子突然嘔吐不止。 他驚慌失措地扶住她,我則優(yōu)雅地抿了口紅酒。 畢竟當年體檢報告,是我故意調(diào)包的。 醫(yī)生早說他終生難育,這突如其來的孩子—— 不知道又是誰替他造的孽。
水晶吊燈的光碎在酒杯里,晃得人眼暈??諝饫餆踔F香水、食物油脂和虛情假意的暖飽氣,嗡嗡的人聲像層厚厚的繭。我在這繭子里,隔著半張鋪著雪白桌布的長桌,看林淵周旋在各路恭維之間。他身邊坐著現(xiàn)任太太蘇晚,年輕,眉眼彎彎,像只依人的小鳥,指尖上那枚鉆戒大得能閃瞎人。
一頓行業(yè)重逢宴,吃出了幾分鬧哄哄的諧趣。直到林淵突然起身,端著酒杯敲了敲,滿場靜下來。他臉上掛著那種我熟悉至極的、精心調(diào)配過的深情,目光落在我臉上,卻又穿透過去,仿佛在向全場展覽他的悔恨與風度。
“借今天這個機會,”他聲音沉痛,拿捏得恰到好處,“我想對一個人說聲對不起。當年……是我糊涂?!?/p>
周遭的目光快把我釘在椅背上了。他卻還能演下去,從口袋里掏出個絲絨盒子,打開,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躺在里面,款式竟和我當年賭氣扔回給他的那一枚有幾分相似。他繞過長桌,竟是要單膝跪下的架勢。一片倒抽氣聲里,那盒子遞到了我眼前。
胃里一陣翻攪。不是感動,是惡心。
就在這荒謬頂點的時刻,“嘔——”
一聲干嘔,又重又澀,猛地撕破了這精心營造的戲劇氛圍。是蘇晚。她捂著嘴,臉色煞白,眼淚都嗆了出來,另一只手死死按著胸口,整個人蜷縮起來,痛苦得渾身發(fā)抖。
林淵那只遞戒指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深情瞬間碎裂,被驚慌覆蓋。他幾乎是撲回去的,一把摟住蘇晚:“晚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那急切,那惶恐,是真真切切的。
我端起面前那杯殷紅的酒,輕輕抿了一口。單寧的澀感在舌尖漫開,很好,壓下了那點不合時宜的反胃。酒液滑過喉嚨,冰涼的,卻奇異地讓人清醒。杯壁上留下一個淡淡的唇印,像道微小的傷口。
目光掠過亂作一團的他們,林淵忙著拍蘇晚的背,手忙腳亂地喊人拿水,額角都冒了汗。他所有注意力都拴在了那個突然不適的、可能懷了他“孩子”的年輕妻子身上。
那枚可笑的戒指,還孤零零地躺在桌布上,閃著冷硬的光。
心底某個結(jié)了厚痂的地方,忽然極輕微地“咔”了一聲,不是痛,是一種空蕩蕩的回響。醫(yī)生當年冰冷的聲音隔了歲月傳來:“……精子活性極低,先天性問題,自然受孕的概率,無限接近于零……”
無限接近于零。
那蘇晚這突如其來的喜脈,又該是哪路神通廣大的送子觀音,硬生生劈開了一條生路?
我放下酒杯,杯底碰在桌面,發(fā)出極輕脆的一響。這場重逢宴,滋味真是越來越足了。不知道這次,又是誰慷慨地替他背起了這口甜蜜的黑鍋。
林淵半抱著蘇晚,還在不住溫言詢問,那副體貼模樣贏得不少贊許目光。他抽空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摻雜著未散盡的表演欲和此刻真實的焦頭爛額,或許還有一絲指望我露出些許酸澀的期待。
可惜了。我只微微彎起唇角,用一個無可挑剔的、近乎憐憫的微笑回應(yīng)他。這笑容大約比冷臉更刺人,他迅速扭過頭去,將蘇晚摟得更緊,聲音揚高了幾分:“……肯定是最近太累了,又聞不得油腥,早知道就不該讓你來……我們這就去醫(yī)院,好好檢查一下……”
“檢查”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像在宣告某種所有權(quán)。
蘇晚虛弱地靠在他懷里,小聲囁嚅著什么,臉頰飛起兩抹異樣的紅,不知是難受還是羞窘。
同桌已有熱心人幫忙叫了車,七手八腳地簇擁著他們往外走。宴席被這意外攔腰斬斷,眾人議論紛紛,猜測與祝福交織,空氣重新變得嘈雜黏膩。有人過來試圖安慰我,話里話外透著試探。
我懶得應(yīng)付,只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目光卻落在林淵方才坐過的椅子上。他匆忙起身,外套口袋里滑落一個小巧的藥瓶,滾到了桌腳邊。白色塑料瓶,標簽看不太清。
心臟猛地一跳,像被什么冰冷的東西攥了一下。
周圍人影雜亂,沒人留意。我極其自然地俯身,假意去撿落地的餐巾,指尖一勾,將那藥瓶攏入掌心。冰涼的塑料觸感貼著皮膚。
我直起身,歉然對旁邊人笑笑,握著那點微小的冰涼,轉(zhuǎn)身走向洗手間。
隔間的門咔噠落鎖。攤開手掌,藥瓶上的標簽徹底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很常見的葉酸片,某個給孕婦補充維生素的品牌。
但下面還有一行手寫的小字,是某個私立醫(yī)院的醫(yī)生簽名和日期,日期就在上周。字跡潦草,但關(guān)鍵信息清晰:蘇晚的名字,以及“妊娠約7周”。
七周。
我靠著冰冷的隔間板,忽然想笑。肺里的空氣被一點點擠出去,發(fā)出一點嘶啞的、不成調(diào)的氣音。
記憶倒灌。三年前,同樣冰冷的診斷報告,林淵抓著我的肩膀咆哮,罵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罵我們老陳家要絕后,那猙獰的面目和方才宴席上的深情判若兩人。婆婆的冷眼,那些摻雜著偏方和屈辱的日夜,最后是他摟著當時還是秘書的蘇晚,把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摔在我臉上。
絕后?
現(xiàn)在,他林淵居然要有后了?在一個被判定“無限接近零”的概率下?
掌心那瓶葉酸硌得人生疼。標簽上的日期和蘇晚的名字像淬了毒的針。
無限接近零……
怎么可能。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翻涌。擰開瓶蓋,倒出幾片小小的粉色藥片,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捻開。氣味和質(zhì)感似乎并無異常。倒出幾片用紙巾包好,塞進手包夾層,剩下的連瓶沖進馬桶。
水流咆哮著卷走一切。
我抬頭,看向鏡子里。臉色有些白,但口紅依舊鮮亮,勾著一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弧度。
林淵,這頂綠帽,可是老天爺追著給你戴穩(wěn)的。
我仔細補好妝,拉開隔間門,走了出去。外面洗手臺有位女士正對著鏡子整理頭發(fā),我從容地在她旁邊洗手,水流嘩嘩,沖走最后一點痕跡。
回到宴會廳,人群已散了大半,殘羹冷炙,顯得格外狼藉。服務(wù)生正在收拾。
我的座位上,卻孤零零地放著一枝宴會裝飾用的紅玫瑰,花瓣邊緣已有些蔫軟。下面壓著一張對折的酒店便簽紙。
腳步頓住。環(huán)顧四周,并無可疑人影。
拿起玫瑰,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宋體字,墨色很新:
“禮物喜歡嗎?”
心臟驟然停跳一拍,隨即重重砸在胸腔里。指尖猛地收緊,柔軟的玫瑰刺扎進皮膚,滲出一粒細小的血珠,像顆紅痣。
我面無表情地舔掉那點血銹味,把紙條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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