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北方中原在五代更迭中血流成河時,金陵城(今南京)的宮殿里卻飄蕩著詩酒唱和之聲。公元937年,徐知誥改名李昪,在楊吳政權的基礎上建立起南唐。
這個割據(jù)政權坐擁江淮最富庶的土地,疆域橫跨三十五州,涵蓋今日江西全境及安徽、江蘇、福建、湖北、湖南的部分地區(qū),治下人口約五百萬之眾。
南唐的富庶程度遠超其他割據(jù)政權。憑借長江下游肥沃的土地和發(fā)達的水利系統(tǒng),“比年豐稔,兵食有余”的記載絕非虛言。都城金陵商賈云集,文人薈萃,儼然亂世中的一片樂土。
更關鍵的是,南唐掌控了當時的經(jīng)濟命脈,淮南鹽場。泰州海陵監(jiān)一地,年產(chǎn)食鹽就達六十萬石,楚州鹽場同樣規(guī)??捎^。鹽利在古代相當于“白色黃金”,為南唐國庫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財富。
開國君主李昪雖出身行伍,治國卻頗有章法。他推行休養(yǎng)生息政策,減免賦稅,鼓勵農桑,短短數(shù)年就將戰(zhàn)亂創(chuàng)傷撫平。當北方政權因連年混戰(zhàn)而元氣大傷時,南唐卻悄然積蓄著令人艷羨的實力。
烈祖李昪臨終前,給繼承人留下了一個國力儲備雄厚、軍備完整的強大政權,成為十國中公認的第一強國。
但亂世中的富足如同懷抱金磚行于鬧市,若無足夠武力守護,終將成為他人盤中餐。
兩代君王的致命失誤
李昪作為開國之君,其政治智慧在于清醒的自我認知。他深知自己軍事才能有限,更因篡位得國而對將領深懷戒心。每當將領請戰(zhàn)擴張,他總是擺手拒絕:“百姓疲敝,豈可再興刀兵?”在臨終遺訓中,他明確告誡太子李璟:“善和鄰邦,以守社稷為本,待中原有變方可圖進”。
這個保守策略在第二代君主手中被徹底顛覆。公元943年,李璟即位。這位愛好詩詞的君主在龍椅上坐穩(wěn)不久,便展露出與其父截然相反的野心。
他嘲笑父親是“田舍翁識量”,公開宣稱:“安陸所失才數(shù)千兵,為之輟食咨嗟者旬日,豈如朕暴師數(shù)萬于外而擊球宴樂如常?”在宰相馮延巳等人的鼓動下,南唐這臺戰(zhàn)爭機器開始轟然啟動。
機會似乎接踵而至。945年閩國內亂,李璟立即發(fā)兵南下。初期進展順利,唐軍很快攻占建州、汀州。然而當兵臨福州城下時,戰(zhàn)局發(fā)生戲劇性逆轉,吳越國援軍突然殺到,南唐軍大敗潰退,傷亡兩萬余。本指望獲取閩地財富補充國庫,結果反成財政黑洞。
更大的挫敗還在后面。六年后(951年),李璟趁馬楚內亂再啟戰(zhàn)端。這次唐軍勢如破竹攻占長沙,滅楚似乎大功告成。
但南唐軍隊的掠奪暴行很快激起民變,楚將劉言率軍反擊,不到一年就將立足未穩(wěn)的唐軍逐出湖南。
兩次遠征掏空了國庫,更讓軍隊疲憊不堪。而就在此時,北方真正的威脅已經(jīng)悄然崛起,后周世宗柴榮已磨亮了戰(zhàn)刀。
生死決戰(zhàn)
當南唐在南方虛耗國力之際,后周世宗柴榮已完成軍制改革,打造出一支強悍軍隊。955年冬,后周大軍如狂飆般直撲淮南。南唐守軍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這支敵軍與以往截然不同,軍紀嚴明、裝備精良,更攜帶著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
淮南戰(zhàn)場成為南唐國運的絞肉機。雙方在壽州、滁州等地展開慘烈拉鋸戰(zhàn)。在決定性的清流關戰(zhàn)役中,南唐名將皇甫暉率十萬精兵據(jù)險死守,初戰(zhàn)告捷重創(chuàng)周軍前鋒。
但后周將領趙匡胤(即后來的宋太祖)在當?shù)剜l(xiāng)導指引下,沿小徑夜襲唐軍后方?;矢熍R危不亂,對周世宗坦言:“臣非不盡忠,但南北兩朝,大小數(shù)十戰(zhàn)未嘗見此精兵!”言畢拒絕醫(yī)治,傷重而亡。
隨著皇甫暉戰(zhàn)死,南唐軍心徹底瓦解。三場大戰(zhàn)后,李璟被迫于958年簽訂城下之盟:割讓淮南十四州六十縣,二十二萬六千戶人口盡歸后周。更致命的是,產(chǎn)鹽重地泰州、楚州隨之易主,南唐從此喪失自主鹽源。
政治上的屈辱接踵而至。李璟被迫自去帝號,改稱“江南國主”,向后周稱臣納貢。每年需進貢銀十萬緡、絹十萬匹、錢十萬貫、茶葉五十萬斤、米糧十萬石。
當馮延巳等大臣在朝堂上諂媚地稱后周為“大朝”時,翰林學士常夢錫譏諷道:“諸公常欲致君堯舜,何意今日自為小朝邪!”滿朝文武面如死灰。
為避后周鋒芒,李璟倉皇遷都洪州(今南昌)。新城“宮府營廨,十不容一二”,群臣思歸,君主北望金陵終日郁郁。此刻的南唐雖未亡國,卻已是斷脊之虎。
錯局已定的悲歌
公元961年,李煜在金陵接過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江山。父親留下的爛攤子觸目驚心:國庫被戰(zhàn)爭與賠款掏空,淮南鹽利盡失,還要年復一年向北方宗主國獻上沉重歲貢。更可怕的是經(jīng)濟連鎖反應,銅錢隨貢賦大量外流,引發(fā)嚴重錢荒,物價飛漲,商業(yè)蕭條,稅收銳減。
這位以詞名著稱的君主并非全無作為。面對財政絕境,他先任用潘佑推行“均田制”改革,試圖抑制土地兼并。但政策觸怒權貴,潘佑被迫自盡。
無奈之下又命韓熙載主持幣制改革,發(fā)行鐵錢替代銅錢,結果引發(fā)惡性通脹,民間鵝生雙子、柳條結絮皆要課稅的黑色幽默廣為流傳。
當李煜問大臣為何金陵周邊久旱無雨時,官員王崇古辛辣諷刺:“雨畏抽稅,不敢入京耳!”民心思變,朝堂上卻仍醉生夢死。最倚重的禁軍統(tǒng)帥皇甫繼勛(皇甫暉之子)在宋軍壓境時,竟扣押主戰(zhàn)將士,暗中與北宋勾結,最終被憤怒的士兵亂刀分尸。
976年正月,金陵糧盡援絕。李煜肉袒出降時,南唐的府庫賬冊顯示:三十九年前雄踞東南的強國,滅亡時僅余十萬兵力,六十五萬戶人口。而北方宿敵北宋,已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整合中原,擁兵百萬。
回顧南唐興亡,最令人扼腕的莫過于它本握有統(tǒng)一天下的資本。947年契丹滅后晉,中原權力真空時,若李璟能執(zhí)行其父“待天下有變”的方略,以生力軍北上而非南征,歷史或將改寫??上М敽笾苁雷趨柋黢R時,南唐君臣仍在秦淮河上吟風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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