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當(dāng)平壤女交警偷偷塞給我半包白糖
我才懂得這袋子的針腳為何歪歪扭扭
被鎖住的時光
新義州火車站的大鐘指向8：15——這個比北京快半小時的國度，連時間都帶著倔強。我攥著粉色站臺票擠在月臺，看穿軍呢大衣的老者把臉貼在車窗上，呼出的白霧模糊了“平壤-清津”的朝文標(biāo)識。
“同志，換煙嗎？”穿灰夾克的青年亮出三根皺巴巴的香煙，煙蒂印著“鴨綠江”漢字。我遞過中華煙時，他忽然解開棉襖，內(nèi)袋縫著幾十個口袋——左邊裝滿中國打火機，右邊躺著蘇聯(lián)時期的勛章?！耙粋€打火機換兩斤玉米?！彼ＵＱ巯г谌巳褐?，像條滑進冰層的魚。
鋼鐵森林里的金達萊
外賓公寓的電視正播放團體操，窗外卻傳來更震撼的聲響。清晨六點，上百輛金杯面包車轟鳴著駛過統(tǒng)一大街，車頂捆著高高的秸稈垛。穿藍工裝的女工們擠在敞開車門里，發(fā)絲在寒風(fēng)中結(jié)成冰綹。
帶我出勤的司機老樸拍著方向盤：“這輛1998年的金杯，比我家大兒子還大三歲！”路過凱旋門時，他忽然剎車——四個戴紅領(lǐng)巾的女孩正用樹枝，把晾在路中央的稻谷掃回麻袋。高速公路上沒有隔離欄，黃牛慢悠悠地踱過斑馬線，遠處1978年的東風(fēng)卡車喘著粗氣爬坡。
香煙燙穿的隔膜
在平壤紡織廠，我把中華煙分給倉庫保管員崔大校。這個參加過國慶閱兵的老兵，竟顫抖著掏出鋁飯盒——里面整齊排列著37個中華煙蒂?！芭畠航Y(jié)婚時，我用它們待客?！彼t著眼圈，“賓客都說聞到了北京的味道?！?/p>
當(dāng)晚崔家邀我作客。十平米的房間掛著金日成父子的肖像，爐灶上的鋁鍋噗噗冒著熱氣。崔大嫂跪坐著給客人倒酒，大同江啤酒的泡沫漫過搪瓷杯。她悄悄指向里屋：新婚夫婦的“婚房”用布簾隔開，晾衣繩上掛著中國產(chǎn)的滌綸床單——那是用全家三年布票換的。
月臺上的白糖交易
在平壤站送同事歸國時，我見識了站臺票的魔力。穿駝色呢大衣的大嬸突然掀開包袱皮，露出二十袋印著“綿白糖”的中國包裝。穿制服的列車員背過身系鞋帶，等旅客們蜂擁搶購?fù)戤叄呸D(zhuǎn)身撿起地上遺落的一小包，迅速塞進褲兜。
最揪心的是在南浦港。暴雨沖垮了年久失修的公路，我們的比亞迪出租車陷進泥潭。計價器跳到97元時（相當(dāng)于朝鮮工人半月工資），司機突然熄火：“剩下的路，我背您走?！彼嗄_踏進泥濘，后頸的傷疤在雨中發(fā)亮——那是饑荒年代偷渡被抓的烙印。
防空洞里的裁縫鋪
認識玉淑是在外文書店后巷。這個左腿微跛的女人，正用中國產(chǎn)的蝴蝶牌縫紉機修補工裝。當(dāng)她看見我襯衫第二顆紐扣快脫落時，突然掏出紅線：“在朝鮮，扣子松了要馬上縫，這是體面?！?/p>
跟著她鉆進防空洞時，我驚呆了。巖壁上掛滿上百件熨燙好的制服，每件都別著字條：“金交警 收”、“崔教師 取”。角落的草席上，六歲男孩正用粉筆在水泥地畫斑馬線?！八中蘖┐髲B時摔壞了腰?！庇袷缫嗑€頭，“這些警服每件改收五毛，但女交警們總多塞些白糖?！?/p>
半包白糖的重量
離朝前夜，我在公寓收拾行李。五個中國產(chǎn)電飯鍋格外醒目——這是用五十條中華煙換的“投資聘禮”。朝鮮女友善姬垂著頭：“我爸說...必須見到鍋才給戶口本?！?/p>
突然響起急促敲門聲。開門竟是常在大同門執(zhí)勤的女交警英玉！她塞來半袋白糖，呼吸急促：“玉淑大姐托您的...”塑料袋針腳歪斜，明顯是匆忙縫制的。
次日過關(guān)時，海關(guān)人員捏著白糖袋反復(fù)檢查。在X光機即將掃過的瞬間，我猛地撕開包裝——雪白糖粒瀑布般瀉落，兩百枚閃亮的襯衫紐扣叮當(dāng)作響。安檢員拾起一枚印著“上?！弊謽拥募~扣，輕輕別在自己松垮的領(lǐng)口上。
跨過鴨綠江的電波
今年春天收到玉淑的越洋電話，電流聲裹著縫紉機的噠噠響：“英玉當(dāng)交警隊長了！我們搬進了路面店鋪?！北尘耙衾?，男孩在背漢語單詞：“紐扣—button！”
善姬的消息卻令人心碎。她父親拿著電飯鍋去黑市兌換時被捕，那套印著“囍”字的鍋具，如今陳列在海關(guān)緝私展覽館。上月收到她輾轉(zhuǎn)寄來的信，信封里裝著那顆從警服上拆下的金紐扣，背面刻著細小朝文：
“縫補比撕裂更需要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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