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在努力公平地分析這幾周上演的“特朗普—普京—澤連斯基—歐洲”這出戲。
我試圖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一邊是特朗普總統(tǒng)想要結(jié)束烏克蘭這場殺戮戰(zhàn)爭的可取愿望,另一邊則是他以一種完全個人化、臨場拍腦袋、且常常近乎滑稽的方式推進此事,所有相關各方在真正開始面對為達成和平所需的那些近乎地獄般的妥協(xié)之前,還得先耗費精力去迎合他的自負、避開他的震怒。
目前為止,這一切都讓我深感不安。
自1978年成為記者以來,我見過很多外交談判,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其中一位領導人,在這次是烏克蘭總統(tǒng)澤連斯基,在媒體在場、對特朗普講話的約四分半鐘里,覺得有必要向我們的總統(tǒng)表達大約十五次感謝。更不用說我們的其他歐洲盟友也覺得必須對他大加恭維。
當我們的盟友不得不先花如此多精力去“與我們的總統(tǒng)維持和氣”,然后才能開始考慮如何與弗拉基米爾·普京達成和平;當他們必須時刻回頭張望,確保特朗普不會用一條社交媒體貼文從背后捅他們一刀,先于普京用導彈從正面攻擊他們;而當我們的總統(tǒng)不明白這樣一個事實:當普京對烏克蘭實際上是在說“要么嫁給我,要么我就殺了你”時,澤連斯基所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美國的“婚姻顧問”。這一切都讓我不禁要問:這事到底怎么可能成?
尤其當我全身每一根骨頭都在告訴我:特朗普并沒有真正理解這場烏克蘭戰(zhàn)爭在本質(zhì)上是怎么回事。特朗普與過去八十年的任何一位美國總統(tǒng)都不同。他對跨大西洋聯(lián)盟沒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團結(jié)感,也不認同其對民主、自由市場、人權(quán)與法治的共同承諾——而正是這個聯(lián)盟,為人類歷史上最多的人帶來了最長時期的繁榮與穩(wěn)定。
我深信,特朗普把北約看作一家由美國擁有的購物中心,認為那些“租戶”永遠沒付夠房租;而他把歐盟看成一個與美國競爭的購物中心,想通過猛砸關稅把它關掉。
將北大西洋公約組織視為捍衛(wèi)西方價值的長矛,并把歐盟看作或許是西方在現(xiàn)代最杰出的政治創(chuàng)造——一個匯聚自由人群與自由市場的宏大中心,使那片曾以部族與宗教戰(zhàn)爭聞名達數(shù)千年的大陸得以穩(wěn)定——這種觀念與特朗普的世界觀格格不入。
確實,我同意英國債券交易員兼經(jīng)濟分析師比爾·布萊恩(Bill Blain)周一寫下的話:“無論歐洲領導人如何極盡奉承特朗普,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那條支撐跨大西洋經(jīng)濟體八十年成功、并長期惠及美國的根本信任紐帶如今已經(jīng)斷裂??绱笪餮蠼?jīng)濟的終結(jié)將從根本上重塑全球經(jīng)濟,利益將更多流向亞洲以及新的貿(mào)易關系。”
因此,唐納德·特朗普既對把烏克蘭納入西方?jīng)]有任何本能上的需要,也不理解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入侵不過是其為拆解西方而采取的最新一步,意在報復西方促成蘇聯(lián)的解體。對此我并不感到意外。
我怎么知道特朗普對這些充耳不聞?只要聽聽他派赴莫斯科與普京會面的特使史蒂夫·維特科夫在三月第二次于克里姆林宮會見普京之后、接受塔克·卡爾森采訪時的說法。摘錄如下:
卡爾森:“你怎么看他?”
維特科夫:“我喜歡他。我覺得他對我很坦誠……順便說一句,我們要如何與一位掌管核大國的人解決沖突,除非我們彼此建立起信任與良好感情?”
“我第二次拜訪時,事情變得私密起來。普京總統(tǒng)請俄羅斯最頂尖的藝術家創(chuàng)作了一幅特朗普總統(tǒng)的精美肖像,還把畫送給了我,請我?guī)Щ厝マD(zhuǎn)交給特朗普總統(tǒng)。我把它帶回去并交給了他。媒體也報道了,但那真是個非常優(yōu)雅的時刻。而且(普京)告訴了我一個故事,塔克,當總統(tǒng)遇刺時,他去了當?shù)亟烫?,會見了他的神父,并為總統(tǒng)祈禱——不是因為他是美國總統(tǒng)或可能再度成為美國總統(tǒng),而是因為他與總統(tǒng)有一段友誼,他在為朋友祈禱。我的意思是,你能想象坐在那里聽到這樣的談話嗎?
“我回國后把這個信息與那幅畫都交給了我們的總統(tǒng),他顯然被打動了。所以,這就是我們得以重建的那種聯(lián)系;順便說一句,這只靠一個簡單的詞——‘溝通’。很多人會說我不該這么做,因為普京是個壞人。我不認為普京是壞人。那是一樁復雜的局勢——那場戰(zhàn)爭以及導致它的所有因素。你知道,事情從來不是某一個人的問題,對吧?”
更糟的是,特朗普對普京本性的自我欺騙深至于此:周一他與歐洲領導人舉行峰會期間,一只未關的麥克風錄下他對法國總統(tǒng)埃馬紐埃爾·馬克龍談到普京時說:“我覺得他想為我達成一樁協(xié)議。你懂嗎?不管這話聽起來多么瘋狂?!?/p>
今天在莫斯科,有哪怕一名美國外交官或一位中情局分析員在為維特科夫與特朗普出謀劃策嗎?我敢打賭沒有,因為沒有任何嚴肅的俄羅斯問題分析人士或?qū)<視λ麄冋f:“我們得出的結(jié)論是,你們是對的,而我們都錯了:普京不是壞人,他只是想與烏克蘭達成公正的和平,而且當他告訴你他去教堂為特朗普總統(tǒng)祈禱時,你就該相信他?!?/p>
抱歉,如果普京真的為特朗普的生命祈禱,那是因為他知道,沒有任何一位其他的美國總統(tǒng)會像特朗普這樣容易被操縱。普京過去不是、現(xiàn)在也不是在尋求與烏克蘭的“和平”。正如我先前寫過的,他想要的是烏克蘭的一塊,事實上,如果能得到,就要整個烏克蘭。
這既是烏克蘭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借用普京最愛用的說法),也是特朗普在安排烏克蘭和平時之所以搖擺失措、漫無章法的“根本原因”。他無法理解:普京要的不是和平,而是勝利。俄羅斯問題學者萊昂·阿隆對我說:“出于各種意識形態(tài)與國內(nèi)政治的理由,普京必須拿下烏克蘭。他不會停止追求、也不會停止為之犧牲,除非西方在軍事與經(jīng)濟上讓這場戰(zhàn)爭的代價變得難以承受。”
所以,我要回到開頭:特朗普與維特科夫想要停止戰(zhàn)爭與殺戮,這并沒有錯。為此與普京保持定期溝通,也沒有錯。我完全支持二者。但若要以可持續(xù)的方式停止這場戰(zhàn)爭,你必須弄清普京是誰、他在干什么。他不是總統(tǒng)的朋友。把他當朋友,是特朗普選擇相信的幻想。
一旦你明白了這些,答案只有一個:停止這場戰(zhàn)爭、并防止它卷土重來的唯一可持續(xù)之道,是西方做出大規(guī)模且一以貫之的承諾,向烏克蘭提供足以讓普京相信其軍隊將被一點點絞碎的軍事資源。美國還必須提供能夠威懾俄羅斯重來一次的安全保障,并鼓勵我們的歐洲盟友承諾烏克蘭終將加入歐盟,讓它永遠錨定在西方。
普京為這場戰(zhàn)爭應當受到的懲罰,是他與他的人民從此只能望向西方,看到一個烏克蘭,即便它更小了,作為一個繁榮的斯拉夫自由市場民主國家,映照著普京治下那個走下坡路的斯拉夫威權(quán)盜賊統(tǒng)治。
可特朗普又如何學得到這個真相?他基本上掏空了國家安全委員會工作人員,縮編并閹割了國務院;在陰謀論丑角勞拉·盧默的建議下,他解雇了國家安全局局長及其副手;還任命了“普京的迷妹”圖爾西·加巴德?lián)螄仪閳罂偙O(jiān)。
誰會告訴他真相?沒有人。
沒有人,除了烏克蘭那片野地。頓巴斯戰(zhàn)壕里有真相?;o所稱被普京綁架的兩萬名烏克蘭兒童身上有真相。由于普京發(fā)著高燒般的“把烏克蘭歸回俄羅斯母親懷抱”的迷夢,約一百四十萬名俄烏士兵的死傷數(shù)字里有真相。就在特朗普在阿拉斯加為普京鋪紅毯之時,被俄羅斯無人機殺害的烏克蘭平民身上,也有真相。
而特朗普越是無視這些真相,越是把自己的和平戰(zhàn)略建立在“不是專業(yè)知識,而是他那被無限夸大的自我評價與其反西方的非美國性”之上,這就越會成為他的戰(zhàn)爭。如果普京贏了、烏克蘭輸了,特朗普與他的名譽將蒙受不可彌補的損害,從現(xiàn)在起直到永遠。
作者|托馬斯·L·弗里德曼,《紐約時報》外事評論專欄作家,1981年加盟本報,三度榮獲普利策獎,著有《從貝魯特到耶路撒冷》(獲國家圖書獎)等七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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