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講究體面。
我冬日沒棉衣穿冷到發(fā)抖，她用竹棍打到我站直身體。
“畏畏縮縮哪有點(diǎn)人樣？懂不懂什么叫窮且志堅！”
我考試年級前十，她死活不去家長會。
“你連你表妹都比不上，我沒那個臉去見老師！”
直到高一這年，我來月經(jīng)，不小心弄臟了褲子一路走回家。
她嫌我不知廉恥，逼我簽下斷絕母女關(guān)系的協(xié)議書。
我高興極了，二話不說按下手印。
終于，我再也不用做那什么體面人了。
......
我媽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體面人。
早年喪子，中年喪夫，可她沒哭沒鬧過。
她堅信不管處境如何，只要人活得體面就能成功。
所以我穿著一件沾了血的褲子招搖過市這種事，足夠她發(fā)怒。
剛進(jìn)家門，她就朝我扔來一根竹棍。
“自己打！”
坐在沙發(fā)上的表妹劉婉婉見狀，立刻開口。
“表姐你不要怪我多嘴，我只是不想姑姑丟面子，才特意過來告訴姑姑的。”
劉婉婉和我同年，她一向羨慕我是獨(dú)生女，喜歡找我麻煩。
但我媽喜歡她，覺得她長得好看又懂事，把她當(dāng)半個女兒，很多事都不避諱她。
我沒說話，忍著肚子的疼痛，自己默默開打。
那塊竹棍有兩指寬，打到手心火辣辣地疼。
可我不敢不用力，因為我媽就在身后看著。
如果我不夠用力，她會自己上手，那樣的話，就不止是手掌遭殃了。
竹棍打到第三十四下，我的手掌已經(jīng)腫得像個豬蹄，胳膊也抬不起來了。
剛想休息一下，我媽的聲音在身后陰惻惻響起。
“是不是想偷懶？另一只手留著干什么？”
等我換只手打，她又嫌我動作太慢，一把搶過竹棍打在我因為疼痛而有些蜷縮的背上。
“跪直了！我教你的全忘了是不是？跪姿要端正！”
說完，她又開始了那套說辭。
“我劉美英一輩子都講體面，怎么會生出你這樣不知道禮義廉恥的女兒！穿著那樣一條滿是污穢的褲子招搖過市，這種事你怎么敢做得出來！
“你看看婉婉，人家怎么從來不會這樣，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體面又好看?！?br/>手掌心已經(jīng)完全麻木了。
眼看我媽準(zhǔn)備自己動手，我嚇得趕緊解釋。
“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來，不知道會弄臟......”
話剛說完，我就后悔了。
我媽不會聽我解釋的，只要我沒做好，那就是我的問題。
如果解釋，那就是狡辯。
果然，她瞪大了眼睛。
“陳曉曉，你還學(xué)會頂嘴了，這是一個體面淑女該做的事嗎？”
“你不知道就是理由？我從小怎么教你的？不管什么時候，你都要維護(hù)陳家的體面！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你不堪的一面！”
“再說了！你就不能在你們學(xué)校廁所蹲著躲幾個小時，半夜再回來不行嗎？非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來月經(jīng)了是不是？那是什么體面的好事嗎？”
說完，那根竹棍狠狠落在我小腿上，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眼淚瞬間聚集在眼眶，可我不敢哭出聲。
我媽講體面，她不喜歡別人聽見我們家的丑事。
小時候我不懂，哭得越大聲，她打得越狠。
后來我懂事了，知道不能哭，每次都是憋著。
看我疼得齜牙咧嘴，劉婉婉勾勾嘴角。
“表姐怎么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明明姑姑更委屈啊?！?br/>聞言，我媽更生氣了。
“你覺得你委屈？”
“你要不是我女兒，你看我會不會這么管你！你就是出去要飯也跟我沒關(guān)系！”
這是我媽最愛說的話。
她總說要不是因為我，她早就去過好日子了。
要不是有我這個女兒，她可以變得很體面。
可我寧愿從沒出生過。
我做錯了什么？
我很聽話的，媽媽說什么就做什么。
我只是來月經(jīng)，老師說每個女孩子都來月經(jīng)，更何況我肚子好痛，痛得我根本沒有力氣說話。
見我沒有像平時那樣認(rèn)錯，我媽立刻冷下臉。
“陳曉曉，你什么態(tài)度？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她揚(yáng)起竹棍。
“我是為了你好，小時不教，大了學(xué)壞。”
每打一下，我的肚子就劇烈收縮一下。
就在我以為我快要死掉時，劉婉婉說她爸媽要過來吃飯。

聽說舅舅要來，我媽顧不上再和我計較，讓我趕緊起身去換條褲子。
“換好衣服就去樓下買點(diǎn)榴蓮車?yán)遄由蟻泶??！?br/>我媽很看重舅舅一家，不僅因為舅舅在大公司上班，還因為舅媽是老師。
她不容許我讓她在舅媽面前丟臉。
可我知道，舅媽還是在背后說我媽摳門精。
“看她女兒就知道了，瘦得跟竹竿似的，肯定是劉美英不給飽飯吃。”
我媽不知道這些話，要是知道，肯定也會怪我，怪我光喝水也不長肉，不如劉婉婉長得好。
她從錢包里摸索了好一會才戀戀不舍地遞給我兩張百元大鈔。
“好好走路，不要像上次那樣一瘸一拐的讓人看笑話。”
“陳曉曉，你還小，不知道媽媽是為了你好。”
“你要是別人家的女兒，我才懶得管呢?！?br/>說完，不給我反應(yīng)時間，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我那句‘媽，我能買包衛(wèi)生巾嗎？’還沒說出口。
雙腿間黏黏膩膩的，我墊的衛(wèi)生紙根本不管用。
盡管我盡量偽裝，水果店老板王姨還是看出了我的不對勁。
“曉曉，你身體不舒服？”
王姨性子好又溫柔。
可按我媽的話說，她天天在外拋頭露面和男人打交道，一點(diǎn)也不體面。
“你可不能像那種女人一樣，要是敢學(xué)，我打斷你的腿?！?br/>但我還是覺得王姨人好，她有時會偷偷送我水果吃。
我猶豫了一會，小聲問她。
“王姨，你能給我買包衛(wèi)生巾嗎？我以后會還你的?！?br/>......
等我再回到家，舅舅舅媽早就坐在客廳沙發(fā)上。
“妹，我們打算給你大侄子買輛車，還差幾萬塊錢?！?br/>聽到這話，我心里一咯噔。
我媽工資不高，哪里拿得出幾萬塊。
除非......我媽動用我爸剩得不多的那筆賠償金。
那是奶奶去世前特地叮囑我媽給我上學(xué)用的。
想到這，我咬咬牙打斷正要說話的媽媽。
“媽，這是買水果剩的錢。”
說完，我又道。
“媽，你不是說老板拖欠你好幾個月工資了嗎？我們家應(yīng)該沒有錢借給舅舅了吧......”
話音剛落，舅媽臉上就露出不快。
“哎呀我就說了嘛，你妹妹哪有錢，非要跑這一趟，算了，我們貸款吧?！?br/>眼看舅媽都放棄了，我剛高興一秒，我媽就斬釘截鐵道。
“誰說我沒有？六萬是吧！你們放心，明天我就去取錢！給耀祖買個好點(diǎn)的車，我給你們十萬！”
“姐！要不你是我親姐呢！除了你，誰還會借錢給我??！姐你放心，我肯定給你打欠條！”
“哎呀，說什么欠條不欠條的，咱們都是體面人家，又是親姐弟，哪還要那個?！?br/>媽媽和舅舅其樂融融，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按理說我此時應(yīng)該乖乖閉嘴，媽媽決定的事，我沒有更改的權(quán)利。
可事關(guān)我以后的學(xué)費(fèi)，我還是沒忍住。
“媽，那是我以后的學(xué)費(fèi)，奶奶說過的，那筆錢要拿來給我讀書的?！?br/>我三番五次開口，舅舅的表情立刻變得精彩起來。
“哎呀，孩子，舅舅又不是不還錢了，你放心啊，到時候等你考上大學(xué)，舅舅給你包一個大紅包。”
文章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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