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真的要去深圳過年嗎？”蘇志明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老父親。

“當(dāng)然要去，志華那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多不容易。”蘇建國頭也不抬地說道。

志明苦笑了一下，心里五味雜陳。

01

臘月二十三這天，蘇志明站在父親的房間門口，看著滿屋子即將被打包的物品，心情復(fù)雜得像打翻了調(diào)料瓶。

房間里到處都是大哥蘇志華寄來的明信片和照片，貼滿了整面墻壁。深圳的高樓大廈、海邊的夜景、還有哥哥西裝筆挺的工作照，每一張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遠(yuǎn)方那個“成功兒子”的光鮮生活。

客廳里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志明透過門縫看見老爺子正坐在那張磨得發(fā)亮的老沙發(fā)上，對著隔壁的王阿姨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

“我那大兒子志華啊，在深圳開公司，手下管著幾十號人呢！”父親的聲音特別洪亮，“上個月剛給我寄了兩千塊，說是孝敬錢。這孩子從小就懂事，現(xiàn)在更是年入百萬，孝順得很！”

王阿姨羨慕地點(diǎn)頭：“老蘇啊，你真有福氣，養(yǎng)了這么個有出息的兒子。”

“那是！”父親拍拍胸脯，“志華說了，等過年就接我去深圳住，讓我享清福去。”

志明聽著這熟悉的對話，心里涌起一陣苦澀。十年了，整整十年，父親在外人面前從來沒有夸過他一句。

十年前的冬天，母親因?yàn)樾呐K病突然離世。那時候大哥志華在深圳剛剛起步，說是工作忙抽不開身，父親理所當(dāng)然地搬到了志明家里。

“志明是老二，在本地工作穩(wěn)定，照顧我最合適。”父親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

志明沒有任何怨言，他和妻子林雅把父親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從飲食起居到看病買藥，從陪聊天到陪散步，事無巨細(xì)地照顧著。

十年來，志明每個月的工資有一大半都花在了父親身上。好的藥材、營養(yǎng)品、新衣服，還有每年的體檢費(fèi)用，加起來怎么也得四五千塊。

林雅從來沒有抱怨過錢的問題，她是個善良的女人，把公公當(dāng)親爹一樣對待。可是最讓她委屈的是，父親從來不在外人面前提起志明的好。

就在昨天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吃飯，15歲的女兒蘇曉曉突然放下筷子，撅著嘴說：“爺爺，您為什么從來不跟我同學(xué)的爺爺奶奶說我爸爸的好話？”

父親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說：“你爸爸本來就很好啊，不用我說?！?/p>

“可是您總是說大伯怎么怎么厲害，我同學(xué)都以為我爸爸很沒用?！睍詴缘难廴t了。

林雅終于忍不住了，她放下碗筷，聲音有些顫抖：“爸，您每個月夸志華給您寄的兩千塊，可是咱們這十年花在您身上的錢，比那些多十倍都不止！去年您住院的時候，志明請了半個月假守在醫(yī)院里，回來累得都瘦了一圈。”

餐廳里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父親的臉漲得通紅，半天沒說出話來。志明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干什么?！?/p>

可是林雅的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志明心里。

是啊，十年來，他就像一個隱形人一樣，默默承擔(dān)著兒子的責(zé)任，卻從來得不到父親的一句認(rèn)可。每次聽到父親在外人面前夸獎大哥，他心里都像被針扎一樣疼。

難道在父親心里，自己這十年的付出，真的還比不上大哥每月寄來的兩千塊錢嗎？

夜深了，志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林雅在他身邊輕聲說：“要不然，咱們真的把爸送到你哥那里去吧。他不是總說志華好嗎？讓他去享受一下志華的好?！?/p>

志明沉默了很久，最終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一早，志明就給大哥打電話：“志華，我想在除夕前把爸送到你那里過年?！?/p>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鐘，志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志明，爸在你那里不是挺好的嗎？”

“爸一直說想去看看你，我覺得也該讓老人家去你那里住一段時間了。”志明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那……那好吧，我來接爸?！?/p>

“不用，我親自送過去。”

02

臘月二十八的早晨，深圳北站的候車廳里人頭攢動，到處都是拖著行李箱的返鄉(xiāng)人群。志明和父親靜靜地坐在角落里，等待著開往深圳的高鐵。

父親穿著志明去年給他買的那件藏青色羽絨服，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老舊的帆布包，里面裝著他最珍貴的東西——志華這些年寄來的所有明信片和匯款單。

“志華說了，他在深圳買了大房子，有三個臥室呢。”父親的眼睛里閃著光，“還說要帶我去看海，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大海呢?！?/p>

志明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他看著父親興奮的樣子，心里五味雜陳。

高鐵緩緩啟動，窗外的景色開始向后倒退。父親靠在窗邊，像個孩子一樣興奮地看著外面飛馳而過的田野和村莊。

“志明啊，你說志華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父親突然問道。

“應(yīng)該挺好的吧，不是每個月都給您寄錢嗎？”志明的語氣有些冷淡。

“是啊，這孩子有出息?！备赣H又開始了熟悉的夸獎模式，“你看看人家，在外面闖蕩這么多年，現(xiàn)在事業(yè)有成，還不忘記孝敬老父親?！?/p>

志明終于忍不住了，他轉(zhuǎn)過頭看著父親：“爸，我這十年照顧您，您就沒有一句好話嗎？”

父親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志明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說道：“志華在外面不容易，需要面子。”

“那我就容易了？”志明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十年來，我和林雅把您當(dāng)親爹一樣對待，可您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夸過我一句?！?/p>

父親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車廂里靜得只能聽到高鐵行駛的聲音，父子倆都沉默了下來。

下午三點(diǎn)，高鐵準(zhǔn)時到達(dá)深圳北站。志明拖著行李，扶著父親走出車站。深圳的冬天比北方暖和很多，街上的行人穿著輕薄的外套，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和繁華的商業(yè)街。

“哇，深圳真是大城市啊！”父親興奮地四處張望，“怪不得志華在這里發(fā)展得這么好。”

志明按照大哥給的地址，帶著父親坐地鐵到了一個叫“幸福小區(qū)”的地方。出了地鐵站，志明愣住了。

這哪里是什么高檔小區(qū)，分明就是一個建于九十年代的老舊小區(qū)。樓房外墻斑駁，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撕脦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爸，您確定志華住在這里？”志明有些疑惑地問道。

“應(yīng)該是吧，地址是他給的?！备赣H也有些困惑，“可能是這里房價便宜，他剛買的房子?！?/p>

他們爬到六樓，找到了604室。志明按響門鈴，很快門就開了。

大哥蘇志華出現(xiàn)在門口，志明差點(diǎn)認(rèn)不出來。記憶中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成功男士，現(xiàn)在看起來憔悴了很多。臉色蠟黃，眼圈發(fā)黑，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毛衣。

“爸！志明！”志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你們到了，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p>

志明走進(jìn)屋子，更加吃驚了。這是一套老式的兩居室，客廳很小，家具都是些老舊的款式。墻上的油漆已經(jīng)脫落了好幾塊，地板磚也有不少裂紋。

最讓志明疑惑的是，這里完全沒有志華照片中顯示的那種成功人士的生活痕跡。沒有高檔的家具，沒有大屏幕電視，甚至連冰箱都是一臺老式的雙門冰箱。

“志華，你這房子……”父親也有些困惑。

“哦，這個啊，”志華連忙解釋，“我那套大房子租出去了，收租金呢。這套是我臨時住的，馬上就要搬新房子了。”

志明敏銳地察覺到哥哥的解釋有些勉強(qiáng)，眼神也有些飄忽不定。

為什么一向精明的大哥，現(xiàn)在看起來如此狼狽？他所謂的成功事業(yè)，到底是真是假？

03

當(dāng)天晚上，志明住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館里。他躺在床上，腦海里不斷回想著白天看到的種種異常。

大哥家里的冰箱幾乎是空的，只有幾包泡面和一些剩菜。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厚厚一摞催債單，志華匆忙用報紙蓋住了。還有，志華的手機(jī)一直在響，每次接電話他都要避開父親，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第二天上午，志明準(zhǔn)備去接父親出來在深圳逛逛，順便買些東西。他提前半小時到了志華家樓下，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剛走到六樓樓道里，志明就聽到604室里傳來爭吵聲。他下意識地放輕腳步，走到門前仔細(xì)聽。

“爸，我真的沒錢了！”這是志華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哭腔，“公司早就倒閉了，我現(xiàn)在就是個送外賣的。這些年給您寄的錢，都是我借的高利貸，利滾利，現(xiàn)在已經(jīng)欠了二十多萬了！”

志明震驚得差點(diǎn)叫出聲來。他透過門縫往里看，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