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開峻
飯桌前的沉重
風扇在頭頂吱呀吱呀地響,越發(fā)叫人煩躁。屋子里的人默默不語,像有棉花堵在嗓子眼。小軒坐在飯桌這頭,手心膩著一層汗。對面,小軒爸爸捏著那張錄取通知書——指腹一遍遍蹭著紙面,像在確認一件失而復得又燙手的東西。灶臺那邊,媽媽炒菜的油煙氣混著鍋蓋上的水汽“嗒嗒”往下掉。菜都端上桌了,誰也沒動筷子。
涼氣兒一絲絲冒出來,還是沒有動筷子。
空氣凝住了好一會兒。小軒爸爸終于開了口,聲音不高,卻砸在碗沿上:“學費這么高……你知道的。”碗里那點熱氣兒,“噗”一下,全散了。
剛拿到這通知書時,小軒心里像揣了只亂蹦的兔子。學校是名不見傳的。沒關系。小軒想的是省城的梧桐樹影,是抱著一摞書在陌生校園里趕課,是聽學長學姐講那些小軒沒見過的世界。這張紙,在小軒眼里就是張船票,船是小了點,可它能載小軒離開這方寸之地,去個更遠的地方,可是……
那一欄數(shù)字
小軒也早就注意到學費那一欄的數(shù)字了。他希望家里殷實些,爸爸的口袋鼓囊些……
那串數(shù)字跳進眼里,不是印在紙上的,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連帶著心口猛地一沉。它不是個數(shù)字了,它是一堵墻,冷冰冰、硬邦邦地杵在小軒和那個“遠方”中間。那一瞬間,小軒甚至懷疑,他這副身板,能不能翻得過去?腳底下,好像一下子空了。
小軒的決定
同村的小李,分數(shù)比小軒高不少。高考完那陣子,他還眉飛色舞地跟小軒比劃,說要去省城怎么闖蕩。前兩天碰到,他卻像霜打的茄子:“算了,讀個書,前前后后十幾萬砸進去?不如早點出去,打幾年工,攢下的錢夠蓋間新房了。”
小軒愣在那兒,喉嚨發(fā)緊。原來,被卡在門口的,不止小軒一個。那條通往大學的路,邁進去的第一道坎,不是試卷上那根線,而是兜里那點錢的分量。這念頭,像根細針,扎得人又酸又麻。
算盤聲
真正讓小軒死心的,是媽媽的一通算盤聲。
晚飯后,媽的算盤又響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那聲音又細又密,像鈍刀子一下下刮著骨頭縫。他們在算,算今年的收成,算欠下的債,算爺爺藥罐子里的錢。小軒爸爸皺著眉,煙一根接一根,最后啞著嗓子擠出幾個字:“去,也不是不行……可家里,怕是要被掏得只剩個空殼子了?!?/p>
憑什么?書里白紙黑字寫的,“知識改變命運”??蓻]人告訴小軒,命運的門檻,先得用錢去墊高!一股子憋屈頂上來,噎得小軒喘不過氣。
屋檐下的云
那幾天,小軒像丟了魂??傄粋€人蹲在屋檐下,抬頭看天?;野椎脑茐旱玫偷偷?,沉甸甸的,好像隨時要塌下來。小軒想,要不也先去打工?攢夠了錢再回來?可心里另一個聲音冷冷地戳破了這點念想:中途下了車的人,還能擠回原來的座兒?難。
看著那云,小軒好像突然懂了點什么。人生里很多路口,擺在你面前的,常常不是“你想選哪條”,而是“你只能走那條”。有的人面前是岔路,可以挑挑揀揀;有的人面前,只剩下一條窄道,得咬著牙,硬著頭皮往里鉆。
小軒爸爸后來把小軒叫到跟前。他沒看小軒,盯著地面,聲音很沉,卻像用了很大力氣:“你自己……定吧。不管怎么選,家里……都撐著。”
小軒聽懂了。這“撐著”,是把他和媽的脊梁骨都抽出來給小軒當柴燒,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小軒往前推一把的狠勁兒,也是……一次無聲的告別——告別一種可能。
最后的決定
小軒看著桌上那疊東拼西湊來的、還帶著別人體溫的學費錢,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硌了一下,又酸又疼。那錢的分量,太重了。小軒伸手推了回去,聲音啞得自己都陌生:“……還給人家吧。我去打工。”
四年?太長了。四年后,小軒還是得背著這身債,一頭扎進人海里。與其那樣,不如現(xiàn)在就下去撲騰吧。這決定像塊石頭落了地,砸得五臟六腑都跟著一顫,卻也奇異地,讓那堵一直壓在心口的墻,松動了一絲縫兒——至少,不用再看著爹媽為小軒,把最后一點力氣都榨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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