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龍八部》的女人，總有人先想起王語嫣的柔，阿朱的癡，阿紫的瘋，連天山童姥的 “狠” 都帶著股明目張膽的勁兒?？衫钋锼?？這個能把小無相功練得比少林高僧還地道，能在西夏皇宮當(dāng)幾十年 “隱形皇太妃” 的女人，總像藏在霧里 —— 你看她殺起人來眼都不眨，可轉(zhuǎn)頭摸著手腕上的銀釧，眼里又會漏出點軟的，像極了她瑯?gòu)指５乩锊刂哪切┽t(yī)書，一面是毒經(jīng)，一面是藥方。

她這輩子，最繞不開的是兩個人：無崖子，還有天山童姥。

十七歲那年，她在逍遙派的竹蔭下遇見無崖子，他穿著青布長衫，手里拿著本《北冥神功》，見了她就笑：“秋水，你頭發(fā)上的野菊，比畫里的還好看?！?那時候的李秋水，還不是后來的 “西夏太妃”，是個會為了一句夸獎，跑遍山頭摘野菊的姑娘。她跟著無崖子在瑯?gòu)指５乜磿?，他教她?“北冥手”，她教他認(rèn)南洋的毒草，月光落在竹簡上，他的手指偶爾碰到她的，兩人都會紅著臉躲開 —— 那是她這輩子，最像 “尋常姑娘” 的日子。

可逍遙派的日子，哪能真的 “逍遙”？天山童姥來了。童姥比她早進師門，看著無崖子對李秋水好，心里不忿，就處處跟她爭：爭誰的武功學(xué)得快，爭誰能給無崖子磨墨，連無崖子摘的野菊，兩人都要搶著別在頭發(fā)上。李秋水性子烈，你爭我就跟你斗，今天在童姥的茶里放瀉藥，明天把童姥的練功服藏起來，鬧到最后，連無崖子都勸：“你們倆，就不能好好的？”

她那時候不懂，童姥爭的不是野菊，是無崖子的眼；她自己斗的也不是瀉藥，是怕無崖子忘了她。直到有天，她看見無崖子在石壁上畫畫，畫里的女子眉眼彎彎，像極了她，卻又不是她 —— 后來她才知道，那是無崖子心里的 “理想模樣”，她不過是個 “像” 的人。

從那天起，李秋水變了。她不再摘野菊，開始練更狠的武功，小無相功練得爐火純青，能把少林七十二絕技模仿得惟妙惟肖；她也不再跟無崖子臉紅，反而故意跟別的師兄說笑，看他會不會吃醋?？蔁o崖子還是老樣子，要么看書，要么畫畫，好像她的喜怒哀樂，都跟他沒關(guān)系。

她氣不過，就跟童姥斗得更兇。有次兩人在靈鷲宮打架，她失手把童姥的臉劃花，童姥哭著罵她 “毒婦”，她也哭，哭的是 “無崖子都沒看過我一眼”。后來童姥趁她練功，把她的腿打斷，她躺在雪地里，摸著斷骨想：“要是我沒跟童姥爭，是不是就能跟他在瑯?gòu)指５?，一輩子看醫(yī)書？”

可她偏不認(rèn)輸。傷好后，她走了，去了西夏，憑著武功和心機，成了皇太妃，看著西夏王的兒子出生、長大，好像這樣就能把無崖子忘了?？伤€是在皇宮里建了個 “瑯?gòu)钟穸础保貪M了從逍遙派帶出來的書，連擺設(shè)都跟當(dāng)年的瑯?gòu)指５匾荒Ｒ粯?—— 她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那點念想，早刻在骨頭里了。

再后來，虛竹來了。這個傻和尚帶著天山童姥，闖進了她的玉洞，三個人又湊到了一起。這時候的李秋水，頭發(fā)都白了，可看到童姥，還是忍不住要斗：“你老得都快成精了，還來跟我搶？” 童姥也罵她：“你個毒婦，當(dāng)年害我還不夠？” 可斗著斗著，兩人都哭了 —— 他們都老了，無崖子也死了，爭了一輩子，爭到最后，什么都沒剩下。

李秋水最后死在虛竹懷里，臨死前，她讓虛竹把她的骨灰撒在瑯?gòu)指５氐闹裣?。她說：“那里有他摘的野菊，有他沒畫完的畫，我去陪他。” 虛竹不懂，這個狠了一輩子的女人，怎么最后會說這么軟的話?？芍挥欣钋锼约褐?，她這輩子，沒輸給童姥，沒輸給任何人，只輸給了 “想被無崖子記住” 這五個字。

她到死都沒說，當(dāng)年無崖子畫的石壁像，她后來偷偷改了，把眉眼改得更像自己；她也沒說，她腕間的銀釧，是當(dāng)年無崖子送的，這么多年，洗澡都沒摘下來過；她更沒說，她在西夏當(dāng)太妃，其實是想等無崖子來找她，她怕他來的時候，找不到她。

現(xiàn)在再想李秋水，總覺得她像株長在石縫里的野菊 —— 明明能靠著陽光雨露好好活，偏要往石縫里鉆，鉆得頭破血流，只為了讓上面的人看一眼。她狠，是因為怕軟了沒人疼；她爭，是因為怕不搶就沒了；她藏著瑯?gòu)钟穸?，是因為怕連回憶都丟了。

《天龍八部》里的人，都在求 “不得”：段譽求王語嫣，喬峰求家國，阿朱求安穩(wěn)。李秋水求的，不過是無崖子的一句 “我記得你”?？傻阶詈?，她也沒求到。

要是有下輩子，她大概不想再練小無相功，不想再當(dāng)皇太妃，只想在逍遙派的竹蔭下，等著無崖子摘野菊回來，跟她說：“秋水，今天的菊，比昨天的還好看。”

可惜啊，江湖里沒有下輩子，瑯?gòu)指５氐囊熬?，開了又謝，終究沒等到那個摘花的人。而李秋水的故事，就像她腕間的銀釧，涼冰冰的，卻帶著點化不開的暖，讓人想起那句：“愛到極致是卑微，恨到極致是執(zhí)念。” 她兩樣都占了，所以才疼，才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