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書單中，幾本原創(chuàng)非虛構(gòu)最為醒目——彝族作家扎十一惹在《我是寨子里長大的女孩》一書中，“為寨子舊時的人事風物保存一段記錄”；初中畢業(yè)后四處打工的作家張賽在其首部作品《在工廠夢不到工廠》一書中以率性的表達還原20年打工生活中瑣碎、枯燥、重復的日常；以及作家依蔓孤身探尋邊境后寫下的《荒野尋馬》、夏佑至耐心描摹出的悄然消逝的鄉(xiāng)村生活圖景《赤土：一個移民村莊的存在與時間》——每一本書都提供給我們一種維度或者一個視角，去探尋社會更為細微真實的某個面向。

此外，本月書單中，還有更多類型的新書值得解鎖，包括將哲學思辨轉(zhuǎn)化為視覺敘事的圖像小說《漢娜阿倫特的三次逃離》、呈現(xiàn)世界上超過15,000種蝴蝶的科普巨作《蝴蝶：鱗翅目中的頂流》，以及書籍秘史《狂人圖書館：人類歷史上最奇特的書和手稿，以及與書相關(guān)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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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寨子里長大的女孩》

作者：扎十一惹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年：2025-8

推薦人：渡水崖

自然會給人怎樣的滋養(yǎng)，我從寨子里長大的作者筆下看見。那一種柔軟明亮，把自己拋在小豬小牛和馬匹中間去撒歡，她的童年是小小的雀躍。我相信這份回憶里的快樂，不代表她沒有經(jīng)歷過苦難、蒙昧、貧瘠，而是真正主動地吸收、消化了好的營養(yǎng)。她來自云南深山，彝族，小學開始學漢語，成績不太好，被同學排擠欺負過，曾經(jīng)就升學猶豫退縮，但知道“不讀書就會往下墜”。好在貧富差距現(xiàn)象沒有消泯她的野生和率性。

我喜歡她對女性處境的書寫。一部分是缺乏性教育的環(huán)境如何讓女孩認為月經(jīng)“不雅”，如何看見和默契驅(qū)逐性騷擾的男人，閱讀時很容易被“帶血的衛(wèi)生巾像受了傷的白色小鳥”類的句子驚艷。另一部分是，她寫下和爸爸關(guān)系好，和媽媽有矛盾，對姐姐不太理解，和同性朋友選擇不同……這比“政治正確”的表達可能更需要勇氣。今天的女性好像被認為容易結(jié)盟，但我們自己才明白，即使連回望都是多么艱難的一件事：走出家庭，與家里的其他女人已經(jīng)遙遙相隔，你沒有能力和權(quán)利教她們怎樣活，只有互相尊重。她給出的一種方式，就是把尚未解決的、所有的摩擦和隔膜，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

我也喜歡她不太社會化的表達，這在長期的社會生活、經(jīng)受職業(yè)訓練的人身上不常見。以大專身份加入十多年前仍然興旺的媒體行業(yè)，是寨子女孩人生下半場成長的基底。她跑社會民生，見證各種各樣的死亡，但價值觀的分裂還是讓她選擇了離開。但和一些媒體式書寫不同，她的文字里沒有對氣象變化的哀嘆，對事件的上價值，也沒有自憐。這可能和價值觀有關(guān)，如文中所寫，成功除了傳統(tǒng)、世俗的角度，還有一個基本層面：好好地長大了。她剖開自己的家庭關(guān)系，不只父母，還有婚姻，最后寫到天黑了最后見到的一個人是智力障礙的大齡侄子，兩人開玩笑，這和一開頭寫自己和動物一起長大是一樣的，無分別心的平等看待、交流、共處。也說不定這才是真正好的“社會化”吧。

《在工廠夢不到工廠》

副標題：如此工作二十年

作者：張賽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品方：單讀 / 鑄刻文化

出版年：2025-8

推薦人：渡水崖

張賽這本書，顛覆了我對很多事物的認知。當我以為衛(wèi)生巾廠注定有很多年輕女工，作者用文字告訴我，自己所在的整個工業(yè)區(qū)都沒有年輕人了。當我以為工廠更接近人情社會，比辦公室的職業(yè)角色更難抽身，作者卻寫每一個工人被機臺編號和職務相稱，連姓名都沒有。當我以為工廠工作充斥著忙碌、疲憊、高度重復和壓榨……書中完全不是這樣，或者說，不只是這些單薄的詞匯，這反而是白領(lǐng)描述工作常用的話語，包括，“打工”。

真實的工廠是什么狀態(tài)呢？這個擁有“話語權(quán)”的工人，又是怎么樣的人？在機器中間讀世界名著，在勞務之余寫自己的詩，間隙去圖書館。他沒上很多學，但已顯出閱讀量的寬闊；他寫“你們的課本是教育部定的，我的課本是自己定的”，自嘲的表象下有足夠的自尊和自足。我想，這也是環(huán)境中的一種自我保護。他沒有把知識抬得過高，只是在用它們陪伴自己。他的寫作不是為群體、為“出身”代言，僅僅是完整記錄和展示自己的小世界，卻已經(jīng)特別深刻。他沒有輕視不讀書的工友、前女友，只是傳遞過程中沒有志同道合，未被關(guān)心、關(guān)注的絲絲縷縷寂寞，又如此坦蕩。他的思維從瑣碎、零件和人群中間躍出去，在現(xiàn)實困頓上空飛來飛去，但又感到似乎并沒有“困頓”可言，他只是對一切發(fā)生的都并不以為意。他又沒有不看周圍，把很多工廠現(xiàn)象寫出了諷刺小品的效果，有看清生活真相的幽默。

可能由于足夠認識世界，也有和文字工作者的交道和發(fā)表，他的字間呈現(xiàn)非常罕見的反凝視態(tài)度，又是個體高度的自覺。包括對出版一本書沒有任何誠惶誠恐，率性表達，甚至對認識的白領(lǐng)工作者對自己說的話明確寫出不滿，也坦然承認自己好奇并嘗試相關(guān)工作而失敗的全程。這是一個有面孔、有想法、有語言、有行動的寫作主體，不被任何宏觀概念定義和囊括，也不像是會在精神上受什么所支配的人。個性，是書中不被磨滅的部分。

甚至越讀越覺得自己很傻，到最后還有評論式語言也顯造作的慚愧。不由反思學業(yè)、職業(yè)訓練帶給自己對他者的推論、想象，是一種怎樣的傲慢？那些被遮蔽的，非我所親見的，才是世界的常識。影視劇、藝術(shù)品、教材、等如何構(gòu)建了我對與自己所不同的人的生活的認識，我來不及想，只能先沉浸在這樣一本鮮活、值得嚼味的非虛構(gòu)書籍里。

《荒野尋馬》

作者：依蔓

出品方：后浪 / 后浪文學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2025-6

推薦人：把噗

《荒野尋馬》的真誠、深刻，足以讓它成為年度最佳文本之一，這種帶有實驗性質(zhì)的寫作極其稀缺。作者是以己為鏡像透射一代青年人的生存困境，書中涉及的各種選擇：逃離編制，選擇自由職業(yè)；從上海搬到蘇州定居又返回；新冠疫情對身體與心靈的摧殘，焦慮癥導致軀體化……林林總總，都與當下年輕人的感觸、思索息息相關(guān)，讀來時時心有戚戚然。

“荒野尋馬”不只是字面意義上的，全書確實是作者到荒野（首先是呼倫貝爾，然后又到世界各地）尋馬的經(jīng)歷，這是逃離高壓都市生活的某種出路，到更加舒適宜人的蘇州定居也是如此；同時，它也是隱喻性的：荒野如同百年前艾略特筆下的“荒原”，是人類精神世界日漸荒蕪的直白象征，面對此情此情，何處尋找自由（奔跑的馬是其象征？）成為有理想和精神訴求的年輕人的心靈探求問。作者自始至終都在自問“何為確鑿”，“確鑿”真的能成為固定人生的錨點？是所謂“鐵飯碗”的編制，還是一處固定的居所？最終，作者通過“尋馬”之旅領(lǐng)悟到：確鑿乃是動蕩本身，在萬物被命名之前，它們?nèi)鐚嵈嬖?，“荒野”允許一切。在荒野中，我們敞向尚未凝結(jié)的不確定性。如作者所說，“人被允許在荒原中擁有任何一座烏爾特”。

本書唯一的缺憾，是文本中殘留的非虛構(gòu)寫作技巧反復磨礪后留下的的痕跡。最后想到當下青年寫作之亂象：虛構(gòu)寫作無人問津，反而因“抄襲”引人關(guān)注；非虛構(gòu)寫作卻屢屢出彩，佳作頻出。只能說前者因為發(fā)表機制的因由正越來越遠離“我手寫我心”的初衷，變成圈子游戲；后者則在某種程度上是“不得不寫”，將寫作從生活的土壤里拔根而起，正是對當代青年生活狀況的如實反映。

作者：[馬來西亞] 林雪虹

出品方：世紀文景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2025-8

推薦人：把噗

探討母女關(guān)系的作品正越來越多?；蛟S因為父權(quán)敘事越發(fā)顯出疲態(tài)——既然“老登”已經(jīng)打倒——對傳統(tǒng)母職觀念提出挑戰(zhàn)，正成為某種“顯學”。（一下子，有這么多書：《你為什么不離開我的生活？》《別了，母親》《中國式母女》《母女關(guān)系的精神分析 : 被支配的女兒們》……

這么說《林門鄭氏》并非不敬。它探索到了華人家庭母女關(guān)系的深層內(nèi)核，引發(fā)共鳴。

我總覺得在東亞家庭里，父輩與子輩之間依靠一種“犧牲”關(guān)系進行維系。父母通過一廂情愿的自我犧牲來觸發(fā)儒家的孝道機制，從而將子女捆綁在身邊。也即，東亞子女是東亞父母施展父權(quán)意志、實現(xiàn)隱性欲求的工具。這導致了痛苦的代代傳遞。

在《林門鄭氏》中，所有子女都在某種程度上“逃離”原生家庭，又不得不回歸。母親的一生是反面的例證，她是家庭中唯一一位沒有“逃走”的女人。這是一幅相當經(jīng)典的（中國）家庭肖像：作為長女的母親擔負家庭的一切重任，她也有自身的困境，但通過不斷努力突破了環(huán)境的限制，至少子女各個都有成就；而高高在上的父親不僅敗光繼承的家產(chǎn)（賭博），萬事不問，只愛瀟灑。

林雪虹驚人地發(fā)現(xiàn)，即便自己對母親的生活處境認識得多么深切——這也意味著她在理智上不愿也不會重蹈母親的覆轍——同時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自己正變得越來越像母親，比如母親為了維持生計會記下每筆支出和收入，“我”在某個時候也開始記賬，并買彩票，“你看你多像她，你終究是你母親的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這似乎是大多數(shù)探討母女關(guān)系的作品描繪出的共同畫像，也是大多數(shù)父親與成年兒子的相處模式，不然何來“如父如子”一說。潛意識里、耳濡目染中，我們越發(fā)與自己討厭的家人疊影，厭恨的反面難道是愛的模仿？受現(xiàn)實所迫的無奈，還是東亞家庭對個體根深蒂固的隱形影響。

閱讀這本書的過程中，好似透過作者的視角看到一個華人母親的經(jīng)典形象，馬來西亞變得不再陌生，即便只揭開了一個小角（他們生活的小鎮(zhèn)）：隨這位母親在她的青春歲月游歷新加坡、馬來亞，終在海邊小鎮(zhèn)開創(chuàng)裁縫事業(yè)，相夫教子。母親和“我”是書中唯二的主角，父親和其他兄弟姐妹成了若隱若現(xiàn)的幕后角色。林雪虹用的是小說的敘述筆法，特別是母親病逝前的點滴，盡可能用精簡客觀的筆觸呈現(xiàn)，類似《局外人》的零度敘事。但客觀是可能的嗎？

當一個人出現(xiàn)在他人的回憶中，必然會發(fā)生變形。在克制隱忍的語調(diào)中，反而蔓延開痛苦的情緒。行文至后半部分，此前描述過的事件、場景、對話如幽靈般再度浮現(xiàn)，如同囈語，這不是作者的疏漏，而是當全身心的寫作投入到一定程度后的自然結(jié)果，加劇了作品的感染力，讓人驚懼、苦痛又心生愧疚。我們?nèi)绱溯p易地窺探到一個人復雜而不自知的內(nèi)心世界，那個在塵世間操勞一生的靈魂，她真的就這樣消失了嗎？克制的文字中流露的悲痛、憤怒以及無力，讓人感同身受。

《赤土》

副標題：一個移民村莊的存在與時間

作者：夏佑至

出版社：廣東人民出版社

出品方：萬有引力

出版年：2025-7

推薦人：蕭軼

由于身份秩序在文化認同、社會身份、心理塑造等方面對國人的影響過分嚴重，故土經(jīng)驗往往能夠成為心靈秩序的內(nèi)在主宰，讓前仆后繼的書寫者不斷叩問早期的經(jīng)驗影響。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對于故土經(jīng)驗或原生家庭的記憶審視，無論是挽歌型的哀悼，還是浪漫型的抒情，都沒能真正審視那些內(nèi)化于心的隱疾暗痛，故而稍具有效性的追問往往見之于社會學類著述。或許，正因?qū)徱暤睦щy，讓夏佑至選擇這種模糊了虛構(gòu)與非虛構(gòu)、敘事與闡釋、文學型與社科型等方面的書寫方式，從而既能包容敘事的必要，又能裝載審視的可能。

正如書名所呈現(xiàn)的那樣，或因古時中國被稱為赤縣而將故鄉(xiāng)命名為赤土，又如副標題所呈現(xiàn)的那般具備哲思意味——“一個移民村莊的存在與時間”——“移民”意味著外界強力或自我抉擇的物理遷徙，“存在與時間”既涵蓋著作者對故土的追憶，也指向了對經(jīng)驗的思考，還講述著人、事、物在時代變遷中的精神嬗變。夏佑至用捉弄讀者的回望方式，意在通過鄉(xiāng)土社會的日常生活變遷，捕捉過去四十年來中國社會劇變給集體心靈帶來的突變痕跡，以及出生環(huán)境和時代力量如何塑造了那些進城鄉(xiāng)人的社會想象與行為模式。

借助中年男人的記憶視角，重新回望童年時代的鄉(xiāng)土變化與現(xiàn)代社會的技術(shù)入侵，進而審視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塑造、個體與時代之間的心靈感知，繼而從中年男性的行為模式和社會想象，去追溯地理環(huán)境、社會制度、時代力量和記憶經(jīng)驗，如何形塑著我們每個人看待世界與處理自我的方法論。面對未來的不可測，每個人的行為模式或內(nèi)心想法都能從那不可改變的過去找到或多或少的經(jīng)驗陰影。

然而，正如夏佑至討論風景記憶的倫理認同時所言的那般：“用語言形容色彩不只難在語詞本身，也難在同一語詞在人們頭腦中能否喚起類似想象。”是否能從夏佑至的文字中感同身受或南轅北轍，就在于“語言過度依賴想象，而想象又過度依賴共識，也即共同生活經(jīng)驗”。盡管任何對自我行為的闡釋性言說都可能得像腦科學或行為研究那般“小心地不做明確解釋”，但我們依然會在各種日常生活的遭遇或情緒中，不自覺地“努力探求語詞意義在不同情境下不易察覺的同一與差異”——如同出身環(huán)境、生活經(jīng)驗、社會制度與自我記憶給人帶來的影響一樣，每個人在社會事實或個人遭遇面前召喚出不同的知覺、情感或理解，往往由生活經(jīng)驗的斷裂度或共享度所決定，但每個人都試圖去探尋它們“對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究竟意味著什么”。

《刺猬與狐貍》

副標題：論托爾斯泰的歷史觀

作者：[英] 以賽亞·伯林

譯者：唐建清

出品方：南京大學出版社·守望者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出版年：2025-8

推薦人：思郁

跟伯林相關(guān)的兩組討論最多的概念：一個是“兩種自由的概念”，關(guān)于消極自由和積極自由的爭論已經(jīng)催生了無數(shù)研究著作，這大概也是伯林引以為傲的地方，一個概念的生命力可以如此豐富，漫長，至今仍有回響。而他另外一個引以為傲的概念大概就是“刺猬與狐貍”的區(qū)分了。

伯林最早使用這個區(qū)分是為了討論托爾斯泰的歷史觀，1951年文章發(fā)表的時候，沒多少人關(guān)注和討論，但是到了1953年，伯林的出版商從文章中敏銳地提煉出來這個簡練清晰的標題，吸引了很多學者的討論，從此“刺猬與狐貍”變成了伯林學術(shù)著作中最廣為人知的概念之一。

所謂“狐貍知道很多事，刺猬只知道一件大事”，伯林意識到了思想家因此可以做出區(qū)分：一種是刺猬型的人，做任何事情，都要追根溯源，尋求統(tǒng)一，構(gòu)建體系，不斷追求本質(zhì)和統(tǒng)一性，并據(jù)此大寫的一來詮釋一切。另外一種就是狐貍型的人，生活中追求很多目標，這些目標甚至根本就不相干，不搭界，甚至相互沖突，但是他總是被不同的追求所吸引，并樂此不疲。他對宏大敘事不感興趣，總是被生活中各種不確定的小確幸，歷史的碎片所感動吸引。他沒有單一視角，沒有宏大的歷史觀，對構(gòu)建體系不感興趣，歷史的精神就在生活的表面，本質(zhì)沒有唯一。

伯林寫托爾斯泰的這本小書強調(diào)的重點是托爾斯泰天賦上明明是一只狐貍，他有寫作的天賦，有在紛亂的現(xiàn)實世界中抓住人物，描寫環(huán)境的寫作天賦，但是不甘心，他偏偏要夢想成為一只刺猬，渴望發(fā)現(xiàn)歷史的本質(zhì)，渴望成為人類的精神導師。但他最終還是失敗了。

伯林時刻警惕這樣的人，他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分裂的，總是渴望成為不一樣的人，對自己的天賦不自知，狐貍夢想成為刺猬，刺猬夢想成為狐貍。伯林自認為是一只狐貍，而且是一只非常自滿自足的狐貍。他認為在政治上，雖然很多刺猬型的人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一定要警惕他們在成為刺猬的過程中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當一只刺猬也好，狐貍也罷，無關(guān)緊要，緊要的是不要走火入魔就行。

《漢娜阿倫特的三次逃離》

著繪：[美] 肯·克里姆斯坦

譯者：劉楠楠

出品方：我思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版年：2025-6

推薦人：番茄醬

漢娜·阿倫特是誰？你可能僅僅聽過她的名字，但不知道她是誰；或者，你可能知道她和海德格爾之間的八卦；又或者，你知道艾希曼審判和“平庸之惡”，這一對二十世紀慘劇最重要的評價。但這些都不是阿倫特的全部。

我還沒有啃完阿倫特的大部頭傳記，這本漫畫先把栩栩如生的漢娜和她的時代刻在了我腦中。猶太裔德國哲學家阿倫特遭遇納粹，半生流亡。

第一次逃離，從柏林到巴黎。一個意氣風發(fā)的哲學學生一去不返，隨之消逝的還有咖啡館里思想激烈碰撞的黃金時代。

第二次逃離，從巴黎到紐約。這是一場如諜戰(zhàn)片一般的逃亡，阿倫特徒步離開拘留營，在邊境想盡辦法獲得簽證。當輪船駛向紐約港，我激動地快哭了，但同時也沉甸甸，因為瓦爾特·本雅明永遠地留在身后。

第三次逃離，是一場思想上的旅程。從《極權(quán)主義的起源》到“平庸之惡”，阿倫特逃離了海德格爾，逃離了真理和哲學。

到海德格爾為止的德國古典哲學都在思考真理問題，并試圖用單一的真理來理解一切。而這恰恰為極權(quán)主義埋下了禍根。他們聲稱掌握了唯一的真理，以此來扼殺豐富多彩的世界。而阿倫特選擇告別這種以單一真理為指向的哲學，轉(zhuǎn)而擁抱政治上多元的個人。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當阿倫特收到母親去世的消息之后，她陷入了沉默，隨后是一連串獨白：

“你（海德格爾）說真理來自死亡?！?/p>

“高興了？”

“死亡不會給予任何東西，馬丁。它只會帶走。”

“它帶走你愛的人。”

從兩次流亡到與母親永別，接踵而至的現(xiàn)實令阿倫特徹底逃離了海德格爾的哲學。漫畫的最后一頁，阿倫特大步行走，綠色的圍巾向后飄起。她的腳下是整個地球。

文字寫道：“活著與思想是一回事。”

《愛的失序》

副標題：現(xiàn)代社會的親密關(guān)系

作者：[德] 烏爾里?！へ惪?/p>

[德] 伊麗莎?·?克-蓋恩斯海姆

譯者：蘇峰山 / 魏書娥 / 陳雅馨

出品方：望mountain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版年：2025-5-31

推薦人：番茄醬

七夕剛過不久，我想推薦一本關(guān)于“愛”的書。

不難發(fā)現(xiàn)，近幾十年來，愛情及其相關(guān)的婚姻、家庭正在發(fā)生著劇烈的變化。我們的父母輩可能年輕時便步入婚姻殿堂，一直相伴到老。而這幅圖景在當代越來越罕見。諸如“離婚率上升”“生育率創(chuàng)新低”“為什么年輕人不愿意談戀愛了”的熱搜頻繁出現(xiàn)。

這本《愛的失序》直擊這一當代問題：為什么愛情不再穩(wěn)定，充滿了風險、焦慮與不確定性？

這本書的作者之一是烏爾里?！へ惪?，他另一本著作《風險社會》在全世界激起了很大的反響。這次，他尖銳而深刻的批判也運用在了愛情這一話題上。另一位作者伊麗莎白·貝克-蓋恩斯海姆則側(cè)重于家庭變遷，從歷史資料和文學作品中勾勒出家庭、婚姻等觀念的變遷。

這兩位作者的身份便構(gòu)成了這本書最有趣的地方。他們從不同的研究方式、不同的性別視角切入同一個問題，論證同一個洞見。無論讀者是男性還是女性，喜歡批判理論還是社會史，都能從書中找到感興趣的部分。

對于愛的困境，兩位作者把目光投向了“個體化”概念。隨著個體化進程對于個人自由的重視，愛情、婚姻和家庭逐漸成為了限制個人自由發(fā)展的枷鎖。近幾十年尤為特殊。曾經(jīng)，“個體化”是一小部分精英男性的特權(quán)。以這個群體為核心的個體化進程塑造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愛情觀念，形成了諸如“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性別分工。而到了當代，追求個性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了所有人都享有的權(quán)利。所以對于長期以來被家庭所限制的女性來說，娜拉式的“從家庭中出走”成為了她們個人解放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然而，這場“出走”帶來的不僅是解放，也是一次更廣泛的集體迷茫。當傳統(tǒng)的兩性關(guān)系被打破，男人和女人各自應當扮演怎樣的角色？戀愛和婚姻變自由了，但給人安全感的穩(wěn)定家庭也消失了，人們不得不暴露在不確定性中。傳統(tǒng)的家庭模式崩潰后，一個孩子又如何健康長大？

我想，兩位作者試圖告訴我們的事，在個性解放之后如果愛依舊存在，那它必然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壓迫，而能夠同時接納兩個獨一無二的靈魂。

《蝴蝶》

副標題：鱗翅目中的頂流

作者：[英]大衛(wèi)·G.詹姆斯 / [美]大衛(wèi)·J.洛曼

譯者：黃嘉龍

出品方：中國國家地理·圖書

出版社：湖南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

出版年：2025-6

推薦人：螞蟻

有件事說出來土土的：“蝴蝶”是我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意象。還有件事說出來慘慘的：開始上班之后，我才真的對四季輪轉(zhuǎn)有了感知、對具體的動植物有了好奇和興趣，開始翻閱博物類的書。

蝴蝶的美簡直驚心動魄，就連“鱗翅目”和“蝴蝶”名字本身也那么美，所以當我讀到書里寫“還有很多翅紋是人類肉眼無法看見的”時很震驚。

這樣的震驚還有很多，比如得知大多數(shù)種類的蝴蝶存活率遠低于10%；比如得知沙漠中也盛產(chǎn)蝴蝶；比如得知蝴蝶羽化后只需等翅膀變干，當溫度高于某個閾值就能飛行，和需要學習飛翔的鳥不一樣，這種飛行完全依靠本能。

震驚后又被自己的震驚逗笑，甚至陷入一種自憐：小時候總被灌輸要學習動植物的“智慧”，卻沒想過去觀察一草一木本身的“神奇”，生存本就是巨大的挑戰(zhàn)、人類能看見的和想到的實在是微不足道，我竟然這么晚才從自然里感受到這些。

副標題：人類歷史上最奇特的書和手稿，以及與書相關(guān)的奇思妙想

作者：[英] 愛德華·布魯克-希欽

譯者：盛鈺

出品方：KEY·可以文化

出版社：浙江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2025-5

推薦人：思郁

書話圈有句流傳很廣的話，書籍就猶如輪子，一經(jīng)造出，就不可能有進一步的改進，因為你不可能把一個輪子造得更像輪子。對我們來說，書籍就是我們?nèi)粘？吹降哪樱洪_本相差不大，定價區(qū)別不高，樣書大致相同，裝幀精美，并且寫滿了文字，供我們閱讀、學習、交流和批判使用的。就算以后大多數(shù)書籍都是電子書，這種形式大概也不會有什么變化。

但是書籍在變成這個樣子之前和之后，一直都有不同類型的書籍出現(xiàn)，要么是囿于當時的條件，比如發(fā)明紙之前，我們會把文字記錄在龜殼上，石板上，動物皮上等等，就算發(fā)明了紙之后，也擋不住人類的好奇心，總想嘗試不同的方式，讓書籍變得另類起來。《狂人圖書館》就是這樣一本人類最奇特和古怪書籍的整理大全。

這本書收錄的書超出了我們書籍的正常認知，比如書中有用人皮裝訂的書籍，寫在小提琴上的美國內(nèi)戰(zhàn)日記，薩達姆抽自己的血抄寫的《古蘭經(jīng)》，肉眼看不見的袖珍書，也有重達七十多公斤的拉丁文《圣經(jīng)》——據(jù)說這本書還是擁有惡魔力量的僧侶在一夜之間寫成的——更別說書籍史上有無數(shù)無法破譯、理解和閱讀的咒語書、魔法書、通靈書等等。這些神秘書籍的存在，一方面豐富了我們對書籍的認知，也給我們的文化史和電影創(chuàng)作提供了無數(shù)靈感——書籍再也不是簡單的文字記錄，變成了一種溝通歷史與未來，未知世界和已知世界的重要媒介。

這本書最奇特之處不在于這些奇形怪狀的書籍的存在，而是提醒我們書籍的存在和發(fā)展有多神秘和多元。書籍里藏著真理，也寫滿了謊言，記錄了歷史，也充滿了妄想，講述了科學，也宣揚了無數(shù)迷信。它的發(fā)明和書寫本來是為了傳遞文化，保存文明，但是某些類型的書籍讓我們看到書籍本身就是人類野蠻的見證。所謂開卷有益，書籍從來不會主動發(fā)聲，我們的閱讀才是真正的理解時刻。

《美國政治中的偏執(zhí)狂風格》

作者：[加] 理查德·霍夫施塔特

譯者：陶小路

出品方：鑄刻文化

出版社：上海三聯(lián)書店

出版年：2025-7-4

推薦人：蕭軼

特朗普上臺后，霍夫施塔特的著作如同喬治·奧威爾的小說一樣，被全球讀者重讀熱議；這部關(guān)于美國政治極端右翼的《美國政治中的偏執(zhí)狂風格》，再度被用于分析當下的美國政治，也用于批評全球右翼勢力或其他陰謀論群體。在臨床醫(yī)學領(lǐng)域，偏執(zhí)往往指代那些總是認為自己被迫害包圍的妄自尊大之人，霍夫施塔特挪用它來描述胡亂猜忌的陰謀論狂熱群體。他們往往無視現(xiàn)實情況及其背后因果關(guān)系，借助陰謀論的話語來尋找替罪羊，將自己視為正義的化身。

霍夫施塔特認為，這種右翼勢力表面執(zhí)著于國家層面的宏大敘事，但實則產(chǎn)生于個體生活的心理層面，“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國生活的無根狀態(tài)和異質(zhì)性的產(chǎn)物，尤其是美國生活中那種美國獨有的、對地位的爭奪以及尋求安全身份的產(chǎn)物。”在這些群體里，往往是正在失去自我地位而沒能跟上時代的老移民后代和正在獲得自我地位而認為美國早已今非昔比的新移民一代，他們都認為美國社會的規(guī)則根基被某些群體腐蝕或出賣。在大眾媒體將政治活動變成娛樂形式的美國社會，大眾也被媒體納入政治動員狀態(tài)，進而將私人情感與個體問題投射到美國政治問題之上。

美國右翼陰謀論者之所以難以說服，并不在于缺乏可被證實的社會事實，而在于他們能夠輕易“制造事實”，“在敘事事件的某個關(guān)鍵點上，總是會出現(xiàn)想象力的奇特飛躍，也即他們總能將某些斷章取義而來的細節(jié)問題做出想象性的虛假推論；他們并不需要雙向交流，而是自我建構(gòu)想象性推論的封閉系統(tǒng)，通過話語圈層建構(gòu)防御系統(tǒng)，關(guān)閉信息的接收渠道，去除不同話語的雜質(zhì)，通過強化完成自我信任?！?/p>

這種自我拒絕對內(nèi)接收信息而只對外傳遞信息的思維模式，最終導致美國右翼分子認為美國社會中的陰謀分子往往為了實現(xiàn)目的而不擇手段，故而他們也呼吁“清除國家中的不安分群體，強制其對國家絕對效忠”。正是這種冥頑不化且又拒絕溝通的行為模式，讓霍夫施塔特認為，美國右翼群體的愚忠比美國政府當局的巧詐更加危險。

《瓜生同蒂》

副標題：明代的皇帝與臣民

作者：[美] 施珊珊

譯者：康海源

出品方：萬有引力

出版社：廣東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2025-7

推薦人：把噗

不知不覺讀到半夜，因為寫得好，而且有意思。1372年，瓜農(nóng)張觀向朱元璋獻上一對并蒂瓜。天子沒有因此大悅，瓜農(nóng)也沒有獲得大賞，反在數(shù)年后死于橫禍，為何？作者通過這起在歷史長河中不起眼的小事件，運用細致而精彩的資料評析，牽引出旁蔓滋生又引人入勝的敘述。與這起事件相關(guān)的每個人：包括皇帝、臣子、史書撰寫者以及后世的士大夫，都根據(jù)自己所處的立場和目的，對“并蒂瓜”現(xiàn)象進行不同的解釋。如作者所言，“書寫歷史就像做拼貼畫：我們利用他人創(chuàng)造的碎片來創(chuàng)作我們的作品”。

另外，作者想通過這起事件探討明代皇帝與臣民之間的關(guān)系（全書副標題），反駁一種約定俗成的觀點：即朱元璋的權(quán)力大到極致，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歷史上最獨裁的皇帝。但事實上，整個國家的運作不是皇帝一人說了算，還需要下面的臣子貫徹落實。因此，皇帝做啥決定，還要先探探臣子們的態(tài)度和意見。臣子對并蒂瓜的不同解讀，背后反映的是他們對皇權(quán)的不同態(tài)度。朱元璋對此一清二楚，因此他“允許自己想法中的復雜性或矛盾性清晰顯現(xiàn)，同時縮短并刪改官員們的言辭以否定他們，對那些因幾個瓜果而暈頭轉(zhuǎn)向的人表示不屑。他既接受又拒絕將并蒂瓜視為吉兆，實際上是把它當作宣傳手段，彰顯自己對朝臣的權(quán)威、對農(nóng)民的關(guān)心，以及與天的特殊關(guān)系，這些都是他統(tǒng)治的核心主題”。作者最后指出，皇帝與臣民也是一種“瓜生同蒂”的關(guān)系，皇帝與臣民之間是雙向流動的關(guān)系，帝皇權(quán)謀同樣是高難度的博弈之術(shù)。

《崩盤》

副標題：小冰期與大明王朝的衰落

作者：[加]卜正民

譯者：陳佳臻

出品方：后浪 / 汗青堂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出版年：2025-7

推薦人：蕭軼

明清易代，一直以來都是歷史學界的爭議焦點：從早期歸因于朝廷腐敗而產(chǎn)生民變，在內(nèi)憂外患下到無力抵抗清軍南下，再到后來西方學界將中國史置放于全球視野進行考察，尤其是借助白銀資本置于全球貿(mào)易視野下，而后又將全球環(huán)境史引入到明清易代的全球視野之中，從氣候變遷的角度來解釋明清易代的歷史原因。比如帕克在超千頁巨著《全球危機》一書中，就將全球氣候的變冷用于解釋明朝為何會突然崩潰；有趣的是，帕克在書中交代他在寫作該書時曾向卜正民請教過相關(guān)問題。

卜正民的《崩盤：小冰期與大明王朝的衰落》，從價格史與環(huán)境史的雙重結(jié)合，把這個問題放在全球視野中去探討。借助晚明文人的生活感知和氣候變遷的自然因素，卜正民將社會科學和人文歷史結(jié)合起來，既保證了歷史中人的感性認知，又容納了科學分析的社科方法。通過白銀資本的商貿(mào)互動與晚明物價的波動考察，卜正民駁斥了白銀資本對晚明物價帶來的劇烈影響，而是將社會經(jīng)濟史與生態(tài)環(huán)境史結(jié)合起來，從小冰期的氣候變遷對晚明社會造成的物價波動，去考察晚明時代不可掌控的氣候因素對明朝末年的打擊。

在前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社會，人類對太陽能的轉(zhuǎn)化能力比其他因素諸如貿(mào)易等更為重要，也更不可控。在人不可控的氣候侵襲之下，晚明文人所記憶中的市場繁榮變得脆弱不堪，因為受氣候影響的糧價問題能夠牽出當時的社會問題、政府行為、官民關(guān)系等。借助當時文人的敘述、官方的記錄和民間的數(shù)據(jù)，卜正民不僅考察了晚明社會的物價波動，還考察了晚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由氣候的波動造成的物價波動引發(fā)了糧食危機，導致晚明人的生存能力和生活成本無力支撐，進而形成了社會政治危機。當然，氣候變遷能夠醞釀社會危機，但也拷問著明朝官方的應急管理能力，明朝滅亡依舊逃離不了千瘡百孔的內(nèi)在因素。

《刺秦》

副標題：重新認識秦王朝

作者：李開元

出品方：世紀文景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2025-8

推薦人：蕭軼

《刺秦》借助荊軻刺秦一事的考辯，以字讀句讀的精讀方式，通過泛讀、精讀和深讀的方法，重新梳理了事件的原貌，比如荊軻刺秦是由誰將現(xiàn)場口述給后世的，為何荊軻在現(xiàn)場是臨危行事的第二人選，真正接受刺殺安排的現(xiàn)場第一人選是誰，為何荊軻的刺秦行動會失敗，等等。進而，通過歷史記載進行合理設問：如果荊軻刺秦成功，歷史會發(fā)生哪些改變？

李開元在《刺秦》中借助這一歷史假設，重新考察秦國政治形態(tài)，重新辨析被臉譜化的秦始皇形象，解讀秦始皇與貴族、權(quán)臣、游士之間的關(guān)系，梳理秦國橫掃六合的國策變遷，最終結(jié)合秦帝國的政局變動與漢帝國的經(jīng)驗吸收，對秦朝速亡的歷史教訓進行了解讀，也就是廢封建后的郡縣制為何沒能扛住農(nóng)民起義。

此書也向讀者展示了閱讀中國古代史的方法論問題。正如李開元在談論李斯的《諫逐客書》和柳宗元的《封建論》時所說的那樣：“這些策論或者史論性的文學名文，多是剪裁歷史以為己用，無視史實的實用編排，都需要重新認識。”畢竟，任何留存后世的文章，尤其是涉及對前人時人、前朝當朝的評論文字，不能僅僅滿足于文學手法給人制造的閱讀感受或因名人名文的論斷評議便給予信任而直接借用，都應該以深讀的方式去考察文字的背景、作者的立場、史實的真假、邏輯的成否等問題：“穿過文學的感動和哲學的感悟，回到經(jīng)驗的歷史智慧中，是我們所倡導的新的閱讀方式?！?/p>

《妥協(xié)與對抗》

副標題：日本知識人的戰(zhàn)時與戰(zhàn)敗

作者：王升遠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年：2025-6

推薦人：蕭軼

近些年來，王升遠教授對日本戰(zhàn)爭時期的思想文化史研究常見于報端雜志，且以語言的密度性、話題的公共性和內(nèi)容的思想性而頗受好評，既保持著學術(shù)研究的嚴謹感，又兼具著大眾閱讀的公共性。這種行文風格，鮮明地體現(xiàn)了學術(shù)思想公共化的寫作傾向，讓學術(shù)思想的最新研究能與大眾智識的相融合。最為奇特的是，王升遠字里行間提供的強度思考并不會給人以退怯之感，反而能讓人在閱讀過程中產(chǎn)生智性的熱情。

《妥協(xié)與抵抗》以二戰(zhàn)前后的日本文人為個案，以文為經(jīng)，以史為緯：奧野信太郎等“支那通”筆下的中日感受，永井荷風的日常抵抗，大佛次郎的逆轉(zhuǎn)檢省，尾崎士郎的徒勞詭辯，火野葦平的自辯奔走，宮崎駿電影的思想解讀，鶴見俊輔的叛逆轉(zhuǎn)向；除去這些日本知識人的具體考察之外，王升遠還不斷提供著如何認知近代日本精神的變遷、如何看待帝國陰影下日本知識群體的抉擇困境、如何看待日本戰(zhàn)后的文人罪責、如何閱讀帝國陰影下的文學書寫、中國人該如何去理解日本近現(xiàn)代的歷史性問題等。這種將具體個案與方法論結(jié)合的閱讀組合方式，讓我們在閱讀過程中總能不斷激發(fā)出內(nèi)心的自我思考傾向。

在考察這些不同抉擇的日本知識人下，王升遠認為，不唯獨戰(zhàn)爭時期，任何人在任何時間與惡相逢之際，都應該將責任追究問題進行內(nèi)化與主體化，哪怕是冷眼沉默而不投機趨時，也是將之“作為自己的事情”去思考和判斷，讓自我與他人之間形成命運的連帶，將參與與介入當做己身之事，才可能形成更為廣泛的社會抵抗力量，否則“你越努力，別人越不幸”的悲劇便會不斷上演。

而對于歷史的記憶責任，王升遠寫道：“在誓滅人倫的異鬼威脅與統(tǒng)馭七國的鐵王座誘惑之雙重擠壓中，若不能做一個歷史學家，或可以自立的市民姿態(tài)做一個時代與自我的忠實記錄者；若覺懶于記錄庸?；驊動谂麨r聞見，至少可以做一個野坂昭如這般帶著疑問的觀察者、唐納德·金這般同時代人的誠懇閱讀者或保阪正康這種可靠的經(jīng)驗傳承者”，一起為歷史記憶接力做好記憶的勞動分工。

《暗斗》

副標題：一個書生的文化抗戰(zhàn)

作者：吳真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出版年：2025-7

推薦人：蕭軼

在烽火連天的動蕩亂世之中，除去用肉身扛住前線的中國軍人之外，還有諸如借助媒介傳播的宣傳戰(zhàn)和爭奪話語權(quán)的學術(shù)戰(zhàn)，而如鄭振鐸，在多方勢力盤踞的上海孤島，“收異書于兵荒馬亂之世，守文獻于秦火魯壁之際”的孤勇壯舉，則是以一人之力去保存與賡續(xù)文脈的另一種文化抗戰(zhàn)。

戰(zhàn)火之下滯留孤島的鄭振鐸面臨著自我道德的恥感拷問：“在亂世求生與民族氣節(jié)之間的道德困境：一個人怎樣才能在淪陷區(qū)活命，同時也不背叛國家和自己？”當上海各家圖書館成為日軍炮火摧殘目標之際，為了中國文化不致陷入“史在他邦，文歸海外”的“奇恥大辱”，將搶救古籍視為不見硝煙的對敵暗斗：“燒書以逃死，售書以求生，搶救書籍以抗日，保全書籍以延續(xù)文化血脈?！?/p>

如同《劫掠歐羅巴》中的納粹掠奪者對歐洲藝術(shù)珍寶的巧取豪奪，日軍每每推進一城便有相關(guān)機構(gòu)對中國古董或書籍進行掃蕩。在這部融合了商戰(zhàn)、諜戰(zhàn)與文化保衛(wèi)戰(zhàn)的文史著作中，既能看到抗戰(zhàn)時期淪陷區(qū)的文化活動，也能看到文化人士在淪陷區(qū)的隱秘抗戰(zhàn)，更能看到鄭振鐸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搶救古籍善本的驚心動魄之旅，彰顯著戰(zhàn)亂之下的個人擔當。

借用他人的評語來說，《暗斗》集合了戰(zhàn)爭史與書籍史，既是抗戰(zhàn)史的文化編，也是文化史的抗戰(zhàn)編。不過，此書不唯獨僅僅是鄭振鐸購書、藏書、運書等書戰(zhàn)故事，由于多方勢力角逐的特殊時期而人心詭譎或社會險惡，鄭振鐸為搶救古籍而打交道或作掩護的隱秘行動，又牽扯著諸多面具之下的人事行動，作者都抽絲剝繭地運用史料揭開歷史謎團的現(xiàn)實真相。

２０２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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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軼媒體人，書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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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噗

Festina Lente

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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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知識的海洋里倒番茄醬

編輯｜xuyan

主編｜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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