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惠州旅行,許多人都是奔著西湖的“半城山色半城湖”而來,而這個夏末初秋季節(jié),珊姐姐帶著對惠州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的好奇,帶著一份對歷史細節(jié)的追問,來探尋屬于惠州曾經發(fā)生的故事,了解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在來惠州惠城的第二天,我專程走了一趟惠州的紫薇山,因為這里是民國時期爭議人物陳炯明的長眠之地。在很多人的認知里,陳炯明的名字始終與“1922年炮轟孫中山總統(tǒng)府”的“叛徒”標簽綁定,仿佛他的一生只有這一個負面注腳??僧?strong>我站在紫薇山的墓前,參觀陳炯明史料館的記述,愈發(fā)想探尋:真實的陳炯明,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師傅,去紫薇山陳炯明墓。”在西湖邊民宿旁攔的士時,我特意加重了“陳炯明”三個字。前兩位司機要么搖頭說“沒聽過紫薇山”,要么反問“陳炯明是誰?”,直到第三位司機才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豐山加油站對面那個墓吧?那地方藏在民房里,不特意找根本發(fā)現不了。”
沿著司機指的路,走上一段長長的樓梯,終于在一個不起眼廣場前的山包上看到了陳炯明墓。墓體及周邊明顯是修繕過,周圍整潔而莊嚴,此時這里除了我一人外,沒有其他人在。靠近墓前,最顯眼的,是章炳麟親筆題寫的“陳競存先生墓”篆書石碑,筆力蒼勁,透著對逝者的敬重;而上山路上有一塊碑對陳炯明墓有一個介紹:……2015年……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陳炯明(1878-1933),字克存,廣東海豐人、歷任廣東都督、廣東省長兼粵軍總司令等職,被推選為中國致公黨第一屆、第二屆總理,1933病逝于香港州,后遷于惠州紫薇山—……這段文字,只字未提到當年1922年炮轟孫中山總統(tǒng)府,后盤踞東江流域……等事件。
沿樓梯走下墓地后,我發(fā)現旁邊還建有一座陳炯明史料館,于是就順路進內參觀,進門,這里的管理員姐姐見我很認真閱讀,主動上前搭話:“很多人來這兒,原都只知道他跟孫中山鬧掰了,卻不知道他的其他事跡……”,她的話,恰好印證了我此行的初衷——陳炯明的人生,遠比“叛徒”二字復雜。
1878年,陳炯明出生在廣東海豐白町村一個經商家庭,三歲喪父、十歲喪祖父,家道中落后,這個曾頑劣的孩童突然“開竅”,發(fā)憤讀書,20歲考中秀才,后來又考入廣東法政學堂。在法政學堂里,他接觸到嚴復翻譯的《天演論》,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意自號“競存”,還與同盟會員朱執(zhí)信往來密切,逐漸埋下革命的種子。1908年,他更是帶頭控告濫殺無辜的惠州知府陳召棠,當庭對質逼得對方撤職,一時成為惠州士紳口中的“義士”。
真正讓陳炯明在革命圈嶄露頭角的,是1911年的淡水起義。武昌起義爆發(fā)后,他與鄧鏗在惠州響應,帶著農民和手工業(yè)者組成的隊伍,僅用8天就兵不血刃光復惠州,編成“循軍”七個旅——這支隊伍后來成了粵軍的核心班底,也讓他在廣東獨立后一躍成為副都督。此后十年,他帶兵討袁護國、援閩護法、回粵驅桂,一度是孫中山最倚重的軍事力量,孫中山甚至評價他“不好女色,不要舒服,吃苦儉樸,我也不如”。
而陳炯明最被后世學者稱道的,并非軍功,而是他的“自治理想”。1918年到1920年主政漳州時,他搞起了“漳州新政”:開辦“新閩學書局”售賣《新青年》,創(chuàng)辦《閩星》報刊傳播新文化,提出“全人類社會主義”,還修馬路、建學校、辦醫(yī)院,讓漳州成了當時南方的“新文化試驗田”。后來主政廣東,他又推動成立全國首個現代意義上的“廣州市”,拆城墻、筑馬路、規(guī)劃公園與圖書館,黃炎培1921年訪問廣州時曾感嘆:“自陳炯明入廣州后,全市道路寬闊,居然面目一新。”
可這樣一位曾投身革命、推行新政的人物,為何會與孫中山反目?史料記載,核心矛盾在于“路線之爭”:孫中山主張“武力統(tǒng)一中國”,想以廣東為基地北伐;陳炯明則堅持“聯省自治”,認為中國太大,應先讓各省實現自治,再聯合成聯邦政府。他在1921年對《字林西報》記者說:“改造中國必須由下而上,不當由上而下,所有地方官均應由人民公選?!边@種分歧最終激化,1922年“六一六事件”爆發(fā),粵軍與孫中山衛(wèi)隊交火,陳炯明也因此被貼上“叛徒”的標簽,此后三年與東征軍作戰(zhàn),最終兵敗避居香港
即便失去權力,陳炯明也未放棄理想。1925年,他協(xié)助美洲致公堂改組為中國致公黨,當選首任總理;1927年,他寫下6萬字的《中國統(tǒng)一芻議》,系統(tǒng)闡述“聯省自治”主張;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人想拉攏他,送來8萬元支票,他當場打叉退還,要求“先還東三省再說”。1933年9月,陳炯明在香港病逝,臨終前連呼“共和!共和!”,停尸用的是行軍床,入殮時還得借老母的壽材——這位曾掌控廣東軍政大權的人物,竟清貧到如此地步。
如今在紫薇山,陳炯明墓被民房擠在中間,墓前廣場雖經修繕,卻再也望不見他生前喜愛的西湖水。只有墓左側那棵80歲的嶺南酸棗樹,還在年復一年地生長;偶爾有小鳥落在空空的香爐上,仿佛在為這個孤獨的靈魂停留。盡管當年“炮轟”孫中山總統(tǒng)府,讓其“背叛”的標簽深深印記下來,但現在越來越多學者開始認可胡適當年的評價:“孫陳沖突是主張的沖突,并非個人恩怨?!?/p>
或許,歷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陳炯明有他的理想與堅守,也有他的局限與過錯,但將他的一生簡化為“叛徒”二字,終究是對歷史的不尊重。就像紫薇山的墓,藏在民房深處,卻仍在默默訴說著那些被標簽掩蓋的故事——等待著更多人前來,撥開迷霧,看見一個更真實的陳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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