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神媚骨:甲骨裂紋里的千年情書
殷墟深處,一方殘損的龜甲在考古燈下浮出微光。指尖拂過龜甲上縱橫交錯的灼痕,目光凝駐于那道簡古如符咒的刻辭:
“求雨于媚”。指尖輕觸甲骨灼痕的瞬間,那“媚”字竟似活了過來——
青絲綰煙霞,素裙織水綃的神影在意識深處驚鴻一瞥。甲骨卜辭的幽光里,她以雨為魂,
從時光的裂紋中緩緩蘇醒。那一刻,青銅器上的蟠螭紋仿佛也游動起來,裹挾著遠(yuǎn)古的煙云氣息將我吞沒。
《禮記》有言:“天降時雨,山川出云?!币笊套用駥⒏柿刂买\系于“媚”之柔肩。甲骨卜辭如泣如訴:“禱雨媚,受年”。彼時貞人灼骨問天,所求不過女神垂憐,澤被東畝西疇。細(xì)雨如訴,
似她初臨人間的呢喃;驟雨傾盆,是她云袖翻飛的旋舞。神格之妙,在合陰陽——
女陰育化如雨水潤物,坤元承天而時行。巫覡振玉珥歌《云門》,玄螭巡野,甘澤八荒,這雨原是女神以天地為弦,彈撥的宏大樂章。
春媚·杏花箋上未干的誓
春神初醒,媚影搖紅??讖R杏花如云蒸霞蔚,細(xì)雨斜織中,我與她初逢。她名雨欣,立于洙泗橋畔,青絲微濕,素手輕拂碑刻。雨絲沾衣欲濕,拂面還寒,恰似少年心事的羞澀朦朧。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古人誠不欺我。雨欣眸如春水,倒映著千年廟宇的飛檐。
她指尖劃過石上雨痕,仿佛在解讀自然書寫的古老情詩。我遞過傘去,傘骨微涼,她回眸一笑,檐角珠玉叮咚,是天地在為我們初遇伴奏。
那日,孔林深處,苔痕侵階如碧玉。雨欣俯身拾起一枚帶雨的杏瓣,輕輕置于我掌心:“你看,
這雨是神寫的詩,花瓣是它落的款?!?花瓣在掌心輕顫,承托著瑩然雨珠,似一顆初凝的心。
傘下小世界,隔絕了塵囂,唯聞雨打新葉的沙沙聲。她發(fā)間幽香與濕潤的泥土氣息交織,沁人心脾。雨絲斜織如簾,
模糊了圣廟的紅墻,卻讓彼此眼中的微光愈發(fā)清晰——那一刻,傘骨撐起的小小穹廬,便是整個宇宙的中心。
夏媚·驟雨打濕舊年痕
孟夏驟雨如傾,恰似神女擂動天鼓。圖書館窗外,銀蛇狂舞,雷聲似鼉鼓催情。雨點砸在玻璃上,碎裂迸濺,恍惚間又見孔雨欣的身影在雨幕深處明滅。
抽屜深處,一柄舊傘靜臥。傘面褪色的工筆荷花,在幽暗中洇開殘影。傘骨內(nèi)側(cè),一行小字如刻入骨血:“癸卯谷雨,曲阜別雨欣?!?指尖撫過那行字跡,仿佛觸摸到二十年前那個滂沱的清晨——
她立于月臺,雨幕如織,列車轟鳴著撕裂濕漉漉的時空,她揮動的手最終凝成記憶底片上一抹揮之不去的殘紅。
“荷蓋承珠如捧靨,蕉窗滴玉似鳴珰”,詩中景致,竟是別離的預(yù)言。那日她轉(zhuǎn)身離去,背影在滂沱中模糊,
恰似一朵被急雨打散的荷。傘骨微涼硌在掌心,刻著未及寄出的詩句,成為青春倉促的句點。
夏雨狂暴如斯,沖刷萬物,卻沖不淡心版上那道濕淋淋的刻痕——原來最猛烈的雨,只為澆透一場無疾而終的相逢。
秋媚·雨線如弦撥離思
三秋長至,雨神捻碎桂子,和清淚同墜人間。古籍修復(fù)室內(nèi),燈火昏黃。雨欣的身影竟重現(xiàn)于此,素手纖纖,
正修復(fù)一頁殘破的《云門》古譜。雨絲敲窗,如怨如慕,恰似離人心上秋。
“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易安愁緒,千年未干。雨欣專注的側(cè)顏被燈光鍍上柔邊,指尖在泛黃的宣紙上輕移,
仿佛在梳理時光的亂絲。窗外雨聲淅瀝,滴在階前,也滴在沉寂多年的心潭,圈圈漣漪皆是舊歲年輪。
她輕嘆:“這古譜殘片,有雨落琴弦的韻律。” 抬首間,與我目光猝然相接。時光仿佛被雨線縫合,廿載光陰不過一隙。她案前宣紙上,墨跡氤氳開一個甲骨文的“媚”字,水痕蜿蜒,
恰似三千年前女神垂落的淚,也似我們重逢時心湖的暗涌。雨絲斜織如弦,無聲地彈撥著離人心曲——原來最深的思念,是秋雨里無聲發(fā)酵的桂花酒,未飲已醉。
冬媚·冰魄重圓映前盟
隆冬,孔府舊苑。雨神碎冰壺為晶,朔風(fēng)共舞。我與雨欣立于回廊下,
她手中捧著一方新修復(fù)的商代玉琮。琮體沁色幽深,其上雙蛇交纏的圖騰,正是雨神“媚”的遠(yuǎn)古印記。
“碎玉敲窗,疑是梅妃剪甲”,詩中清冽,照進(jìn)現(xiàn)實。雨欣指尖拂過玉琮上蜿蜒的刻痕:“看,雙蛇引云氣,如甲骨‘媚’字之形。先民以蛇通靈,祈雨澤世?!?/p>
她語聲輕柔,氣息在寒空中凝成白霧。窗外雪霰簌簌,撲上雕花窗欞,恍如神女素手簪花。
“當(dāng)年傘骨上的字,” 她忽而低語,目光如融化的雪水,“我亦有詩相和,卻遲了廿年?!?她將一方素箋放入我掌心。
展開,墨痕猶新,是娟秀小楷:“落雨打羽落,羽落搭落雨。雨羽淋君歸,落雨淋著誰?
” 二十年前未寫完的童謠,此刻被雪光映亮,成了破譯重逢的密碼。
冷冽空氣中,她指尖的溫度透過薄箋傳來。廊外雪光映著玉琮,幽光流轉(zhuǎn),那雙亙古纏繞的蛇影,此刻如月老赤繩,將斷裂的年月溫柔縫合。原來最深的冬藏,只為孕育驚蟄時最動人的重逢。
研究室燈下,修復(fù)完成的甲骨“求雨于媚”四字旁,赫然新綴一行小辭:
“媚受三雨,孔欣同歸。” 窗外,廿年后的春雨正穿過新柳,細(xì)密如針腳,將破碎的時光與重圓的緣分,密密縫進(jìn)天地?zé)o言的經(jīng)緯。
雨本無悲喜,人心自染之。神泣之淚,原為渡人之舟。甲骨會朽,但水德長流;情緣或蹉跎,然天地不棄癡心。當(dāng)蛛網(wǎng)懸愁珠,蕉葉托離恨,
何妨靜待那銜雨的歸燕?它終將掠過歲月的檐角,以濕羽驚破鏡中殘影,馱著失而復(fù)得的盟誓,棲落于柳絲新染的春枝。
原來神祇最深沉的媚骨,是以三千年的雨線為引,在人間無數(shù)錯肩與重逢的縫隙里,繡出一幅名為“生生不息”的圖騰。
我們跋涉過干旱的思念,終在彼此眼中,遇見了永不枯竭的泉眼——
那便是“媚”神,以亙古的溫柔,為所有未亡的等待,降下的最深情的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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