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我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爸爸開車很專心，手握方向盤的姿勢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樣。我們剛從法院出來，離婚手續(xù)終于辦完了。是的，他和我后媽的離婚手續(xù)。

"去看一下你外婆。"爸爸突然說道，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我愣了一下。外婆家，我已經(jīng)十三年沒有去過了。自從爸媽離婚那年，我跟著爸爸走后，外婆家就像是被從我的世界里抹掉了一樣。偶爾想起來，也只是模糊的記憶片段——外婆做的紅燒肉、小院子里的石榴樹、還有媽媽年輕時的笑聲。

車子拐進(jìn)那條小巷的時候，我的心跳開始加速。巷子比記憶中窄了許多，或許是我長大了的緣故。墻上的標(biāo)語早就褪色了，只能依稀看出幾個字。我記得小時候總是好奇那些字寫的什么，媽媽總是笑著說等我上學(xué)就知道了。

爸爸在門口停下車，熄了火。我們都沒有立刻下車，就那樣坐著，聽著發(fā)動機(jī)冷卻的聲音。

"她身體不太好。"爸爸說，"上個月住了一次院。"

我側(cè)頭看他，想問他怎么知道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十三年里，我以為爸爸和媽媽那邊早就斷了聯(lián)系。原來不是。

門還是那扇紅漆木門，只是漆面有些剝落了。我伸手敲門的時候，手有些顫抖。腳步聲從里面?zhèn)鱽?，很輕很慢，不像是外婆的步子。外婆走路總是很快的，小時候我總是要小跑才能跟上她。

門開了，站在面前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女人。

"你們找誰？"她禮貌地問。

我和爸爸面面相覷。"請問，這里以前是不是住著一位姓王的老太太？"爸爸問。

女人想了想，"哦，你說王奶奶啊。她三年前就搬走了，聽說跟女兒住去了。這房子我們租了兩年多了。"

回到車上，我們都沒有說話。爸爸發(fā)動車子，慢慢開出小巷。我透過后視鏡看著那扇紅門越來越遠(yuǎn)，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她搬到哪里了？"我終于開口問。

"不知道。"爸爸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媽媽三年前也搬了，換了電話號碼。"

這句話像一根針，扎在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原來這些年，爸爸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著媽媽那邊的消息。原來他也想念的，只是從來不說。

我想起小時候，每次媽媽和外婆吵架，爸爸總是在一旁勸和。他會給外婆買她愛吃的點(diǎn)心，會陪她看那些老掉牙的電視劇，會在外婆生病的時候半夜開車送她去醫(yī)院。

"你有沒有想過，"我小心翼翼地問，"如果當(dāng)年沒有離婚，會是什么樣子？"

爸爸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沒有如果。"他最后說，"選擇了就要承擔(dān)后果。我們都是成年人。"

但我聽出了他聲音里的疲憊。這個男人，用十三年的時間一個人帶大我，從來沒有抱怨過什么。他教會了我獨(dú)立，教會了我堅強(qiáng)，卻忘了教我如何處理內(nèi)心的柔軟。

車子開到市中心的時候，天已經(jīng)開始暗了。霓虹燈一盞盞亮起來，把這個城市裝點(diǎn)得很美，但也很冷。

"爸，"我突然說，"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去找外婆嗎？"

他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些驚訝，隨即又恢復(fù)了平靜。"如果你想的話。"

我知道這不容易。十三年的隔閡，不是一天兩天能消除的。但至少，我們愿意嘗試。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想起外婆做的紅燒肉，想起小院子里的石榴樹，想起媽媽年輕時的笑聲。還想起爸爸這些年的不容易，想起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媽媽，卻又在暗地里關(guān)注著她的近況。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大概就是這樣復(fù)雜吧。表面上云淡風(fēng)輕，內(nèi)心里卻波濤洶涌。我們學(xué)會了如何隱藏情感，卻忘了如何表達(dá)愛意。

我給自己定了個目標(biāo)——找到外婆，找到媽媽。不是為了和解，也不是為了重新開始。只是想告訴她們，我長大了，我沒有忘記。

窗外的城市還在閃爍，但我的心已經(jīng)平靜下來。明天還有明天的路要走，但至少今天，我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這大概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