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父親對我的影響潛移默化之關(guān)系 ，許是命運(yùn)安排 。如今我手里拿的還是父親的畫筆 ， 幾十載春秋過去 ，覺得應(yīng)該把自己的一些經(jīng)歷向關(guān)心白石老人及其子嗣的世人作一介紹 ?！R 良 遲

本文節(jié)選自《白石四子--齊良遲》

編著：北京齊白石藝術(shù)研究會

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 2021年7月出版

父親刻圖章也是有一個熟練的過程，這是我多年在他身邊體會出來的。他刻圖章之前的準(zhǔn)備工作往往都是由我來做，先把刀、刷子和印圖本、細(xì)砂紙準(zhǔn)備出來。父親每刻完一個章就交給我說：“你打個樣子，我看一看?！蔽揖桶芽毯玫膱D章在水盂里蘸濕，用廢宣紙把墨跡擦去，再用小牙刷橫豎反復(fù)刷干凈，然后蘸印泥，打一個樣子給我父親看，父親邊看樣子邊修改，差不多每方圖章都要有點(diǎn)小的加工。日子久了，父親修改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又過一段時間，父親自己就說：“現(xiàn)在是刻好了，一次刻得就要得了。”

有一次，他刻了一方“寄萍堂”的圖章，把“寄”字的一豎鉤寫成正的了，這樣印出來，那豎鉤就成反的了?？墒歉赣H居然沒有改，也沒有重刻。因?yàn)樗X得這方“寄萍堂”的圖章刀法不錯，用得也挺稱心，反就反著用了。所以，他現(xiàn)在有些畫上“寄萍堂”的印中的“寄”字都是反的一鉤。從這里我又悟出一個道理：一筆一畫固然重要，它是構(gòu)成整個圖章的基本因素，但局部的筆畫又不等于藝術(shù)構(gòu)思的整體，只要整體藝術(shù)效果好，可以允許存在個別的瑕疵。父親之所以喜歡這方圖章，已經(jīng)不是著眼于個別的筆畫，而是對整個刀法和構(gòu)圖感到滿意了。從這里也看出他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鑒賞態(tài)度。

寄萍堂 齊白石刻

由于他?？套?，所以能記住很多篆體字，但有時別人請他刻章的篆字比較生僻，他就讓我們查一下《六書分類》，這套《六書分類》共有 12 本，是依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分類的。為了使我們查找方便，父親教給我一個按筆畫查找的歌訣：一二子中尋，三劃問丑寅，四歸卯辰巳，五向午中論，六從未申得，七劃入酉門，八九皆在戌，余向亥中尋。父親的《六書分類》就放在他的畫案子下的橫格里，還有《辭源》一套，《康熙字典》及一個小算盤，這些都是他經(jīng)常要用的東西。父親與印章確實(shí)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關(guān)于這方面的軼事也不少。

有一次父親發(fā)現(xiàn)他的一個小盒子里擱著印色的圖章丟失了一些。那是一個硬木小盒子，里面有近十方圖章和印色盒。父親很生氣，就在一張小窄條的宣紙上寫了 “求君莫再偷” 幾個字，貼在小木盒上，似乎這樣就可以防止再被人偷去。父親常對我說：“長娃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币?yàn)樯钤谀莻€年代，父親總認(rèn)為如果不事事防人的話，就無法生活下去。而父親的這段教誨也成了我做人的終生信條。

父親早年刻的圖章很多，因而用的圖章也就各式各樣。到了晚年，他用的圖章就比較有選擇了。裝印章的小木盒子里，也就十多枚閑章，有“寄萍堂” “人長壽” “八硯樓頭主人” “三百石印富翁” “甄屋”（即靠此屋養(yǎng)家過日子之意）等，這都是他常用的章。有時，他還用刻章來代替寫信，在湖南時他的舊友菊影女士，過去的關(guān)系比較好，后來她聽說我母親去世了，便給我父親寫了封信，想同我父親結(jié)婚。父親看罷信，便刻了一方圖章，印文是：“最憐君想入非非?！彼堰@方章拓在紙上，寄給了她，以示拒絕。當(dāng)然，對她這么直言不諱，也表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可以無所顧忌的。那時我父親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

愿人長壽 齊白石刻

父親有一方大石印是“人長壽”，我很喜歡。那時，我正跟父親學(xué)刻印章。我就想要刻一個比父親那方還大的印章，就找了一塊印石，把四周抹得平平的，制成7.7厘米×7.4厘米、厚3.6厘米的印石?？讨?，要用毛筆寫出“人長壽”三個反字，章法我怎么也安排不好，只得去請教父親。我吞吞吐吐地說：“爸爸，您有一方‘人長壽’的圖章，我也想刻一個，可這幾個字我總寫不好，您能否幫我寫，我自己去刻？”父親答應(yīng)得挺痛快，說：“那好，你先放在這，我現(xiàn)在不得空??！”過了幾天。父親讓我把印石拿出來，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石頭大小，對我說：“你的心可不小呀，石頭比我的‘人長壽’石章還要大！”一會兒父親便在石頭上寫了“愿人長壽”四個字。反字寫好以后，我剛要接過石章，父親沒給我，說：“那你就拿刀來，索性我給你銼（銼，父親鄉(xiāng)語刻之意思）幾下算了?！庇谑歉赣H拿起刻刀，幾下就刻得了。我拓出樣子來給他看，父親一看覺得挺滿意，就說：“這個印章你用得，我也用得呀。”我忙說：“爸爸您用得，您就用，哪還能不請您用！不過，您能不能在章子的邊款上刻上我的名字？您用多少年我都不向您要?！备赣H說：“那要得?！闭f罷，在章邊兒刻了“良遲永寶用庚寅九十老人白石刻”。實(shí)際上，這方印章在我知道的父親畫里，他只用過這一次。以后，在他的桌上再也沒有見到這方印了。父親去世以后，我們清點(diǎn)他的遺物時，找到了這方印，由于上面刻了“良遲永寶用”字樣，現(xiàn)在一直由我珍藏。

大匠之門 齊白石刻

父親生前給我刻了不少章，有“子長” “良遲” “白石四子” “大匠之門”等，大大小小共有 30 方。有一個香港的朋友看了后說：“你有那么多白石老人刻的印章，就是一大筆財(cái)富??！你能不能把這些章子都幫我拓一個下來？”我看他確實(shí)愛慕老人的篆刻藝術(shù)，就滿足了他的要求。（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