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真的是我媽嗎?” 電話那頭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沈雨薇握著話筒的手微微顫抖。
“我……我找趙小川?!?/p>
“他在醫(yī)院,他爸快不行了?!?女人的聲音很冷,“如果你真是他媽,三十年了,你現(xiàn)在才想起來?”
沈雨薇說不出話來,窗外上海的霓虹燈光刺得她眼睛發(fā)疼。
01
2005年深秋,黃土高原的風(fēng)還帶著幾分寒意。
長途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沈雨薇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緊緊攥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樸實的農(nóng)村青年摟著一個穿著花布衫的姑娘,兩人的笑容都那么青澀。
“大姐,去楊家灣啊?” 旁邊的中年婦女搭話,“那地方可偏僻得很,現(xiàn)在還去那兒的人不多了?!?/p>
沈雨薇勉強笑了笑:“去看個……老朋友?!?/p>
車窗外,黃土地一望無際,偶爾能看到幾棵枯萎的楊樹,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這景色太熟悉了,三十年前,她就是看著這樣的景色,一路哭著離開的。
縣城到了。
汽車站比記憶中大了許多,水泥地面替代了當(dāng)年的黃土地,路邊擺著賣涼皮和肉夾饃的小攤,吆喝聲此起彼伏。沈雨薇拖著行李箱,她那身剪裁得體的駝色風(fēng)衣在這個西北小縣城顯得格外扎眼。
“師傅,去楊家灣?!?她攔下一輛出租車。
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聽了地名愣了一下:“楊家灣?那可有二十多里路呢,路不好走,得加錢?!?/p>
“多少錢都行?!?/p>
一路上,司機話很多:“大姐是城里來的吧?看著就不像咱們這兒的人。楊家灣那地方窮得很,年輕人都跑光了,就剩些老人孩子。你去那兒有啥事?”
沈雨薇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輕聲說:“看個病人?!?/p>
02
出租車在村口停下,揚起一片黃土。
楊家灣變了,又好像沒變。土坯房換成了磚瓦房,電線桿立在村道兩旁,當(dāng)年的打麥場變成了水泥地??赡枪墒煜さ哪嗤廖?,混著牛糞和柴火的氣息,一下子就把她拉回了三十年前。
1975年春天,十八歲的沈雨薇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
“同志們,這就是楊家灣!” 帶隊的干部指著前方的村子,“以后這里就是你們的家了!”
知青們背著行李,跟在干部后面走進村子。村民們都出來看熱鬧,孩子們光著腳丫子跟在后面跑,婦女們倚在門框上小聲議論。
“這個姑娘長得真?。 ?/p>
“城里人就是不一樣,白白凈凈的?!?/p>
“能吃得了咱這苦嗎?”
沈雨薇被分到了一孔窯洞,墻上糊著報紙,炕上鋪著草席,一股霉味撲鼻而來。她放下行李,坐在炕沿上,眼淚就掉下來了。
“哭啥呢?” 門口傳來一個憨厚的聲音。
她抬頭,看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站在門口,黑黑的臉,厚厚的嘴唇,穿著打了補丁的藍布衫。
“我是趙向東,生產(chǎn)隊副隊長,負責(zé)安排你們知青的生活?!?他不好意思地搓著手,“有啥困難就說,別客氣?!?/p>
最初的日子是最難熬的。
沈雨薇不會生火,每次做飯都被煙熏得眼淚直流。趙向東就蹲在灶臺邊,一遍遍地教她:“柴火要架空,下面留縫,火才能燒旺?!?/p>
她挑不動水,兩個木桶裝滿水有七八十斤,從河邊到窯洞要走半里路。趙向東就悄悄幫她挑,每天早上,她推開門就能看到水缸已經(jīng)滿了。
“向東哥對你真好?!?同來的知青小王羨慕地說,“村里好幾個姑娘都看上他呢,他都不理?!?/p>
沈雨薇臉紅了:“別瞎說?!?/p>
可她心里明白,這個樸實的農(nóng)村漢子,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她的心里。
轉(zhuǎn)折來得很突然。
那年冬天,沈雨薇得了急性肺炎,高燒不退。村里沒有醫(yī)生,只有一個赤腳醫(yī)生會打針。趙向東急了,二話不說背起她就往鄉(xiāng)衛(wèi)生院跑。
雪下得很大,山路濕滑。趙向東一步一滑,幾次差點摔倒。沈雨薇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中聽到他在說話:
“雨薇,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
等她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趙向東守在床邊,胡子拉碴,眼睛布滿血絲。
“你醒了!” 他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可把我嚇死了,醫(yī)生說你差點就……”
沈雨薇看著他,眼淚突然就流下來了:“向東哥……”
“哭啥,這不是沒事了嗎?” 趙向東笨拙地給她擦眼淚,“等你好了,咱們……咱們就結(jié)婚吧?!?/p>
就在這時,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現(xiàn)了——床頭柜上放著一封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跡讓她的心猛地一沉。是陸明輝,她在上海的初戀,他竟然找到這里來了!
03
1976年春天,沈雨薇和趙向東結(jié)婚了。
婚禮辦得很簡樸,就在生產(chǎn)隊的大院里擺了八桌。全村人都來了,老支書親自主持,說了許多吉利話。趙向東穿著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中山裝,靦腆地笑著。
“向東,你可要好好待人家雨薇?!?柳嬸大聲說,“城里姑娘能嫁給咱農(nóng)村人,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一定一定!” 趙向東連連點頭。
新房就是趙向東的窯洞,收拾得干干凈凈,炕上鋪著新被褥,墻上貼著大紅喜字。趙向東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布包:“雨薇,這是我媽留下的,現(xiàn)在給你?!?/p>
打開一看,是一對銀鐲子,雖然有些年頭了,但擦得锃亮。
“這太貴重了……”
“你是我媳婦,不給你給誰?” 趙向東憨憨地笑。
婚后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也甜蜜。趙向東把她當(dāng)寶貝一樣疼著,重活累活從不讓她干。1977年,兒子小川出生了,趙向東高興得像個孩子。
“雨薇,你看他的眼睛像你,鼻子像我?!?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兒子,“小川,小川,爸爸的好兒子?!?/p>
“為啥叫小川?”
“川就是河,河能流到大海。我希望他將來能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p>
沈雨薇靠在他肩上,覺得這輩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
1978年底,知青返城的消息傳來了。
那天晚上,趙向東抽了一夜的煙。清晨,他對沈雨薇說:“雨薇,你走吧?!?/p>
“你說啥?”
“你本來就是城里人,這里不適合你。趁著政策下來,你回上海吧?!?/p>
“那你和小川呢?”
趙向東苦笑:“我一個農(nóng)民,去上海能干啥?小川還小,跟著你也是負擔(dān)。你先回去,等安頓好了,再接我們娘倆?!?/p>
沈雨薇知道,他是在撒謊。一個農(nóng)村戶口的男人,怎么可能去上海?
那些天,沈雨薇天天失眠。枕邊是熟睡的丈夫和兒子,窗外是呼嘯的北風(fēng)。她的心像被撕成了兩半。
一天,郵遞員送來一封信。是陸明輝的。
“雨薇,我等了你三年?,F(xiàn)在政策下來了,你快回來吧。我家里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一回來就能進外貿(mào)公司工作。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趙向東看到了信,一言不發(fā)地出去了。晚上回來時,他喝醉了。
“雨薇,我配不上你……我就是個泥腿子……你跟著我,一輩子就毀了……”
1979年正月初八,沈雨薇還是走了。
趙向東抱著小川送她到村口。小川剛滿兩歲,咿咿呀呀地叫著“媽媽” 。沈雨薇不敢回頭,她怕一回頭就走不了了。
拖拉機開動了,身后傳來小川的哭聲。她終于回頭,看到趙向東抱著孩子站在風(fēng)中,像兩尊雕像。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離開后不久,一個陌生男人找到了趙向東。這個人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三個人的命運。而這個秘密,趙向東守了整整三十年。
04
“雨薇?你是雨薇?”
沈雨薇回過神,面前站著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太太。
“柳嬸?” 她認出來了,這是當(dāng)年的鄰居。
“真是你??!” 柳嬸上下打量著她,“三十年了,你還回來干啥?”
“我……我來看向東?!?/p>
柳嬸的臉色變了:“你還有臉來看他?你走了以后,他過的啥日子你知道嗎?”
沈雨薇低下頭。
“你走后第二年,他爹媽就去世了。向東一個大男人,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把小川拉扯大。為了供小川讀書,他啥活都干過——挖煤、打石頭、扛水泥……四十歲的人,看著像六十歲?!?/p>
“他……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早搬走了,十年前就去縣城了。小川考上大學(xué)后,在省城工作,很少回來?!?柳嬸嘆口氣,“向東得了癌癥,晚期,怕是時日無多了?!?/p>
沈雨薇的心像被刀割一樣。
她謝過柳嬸,急忙趕往縣城。幾經(jīng)打聽,找到了趙向東住過的地方——一個破舊的居民區(qū),樓道里堆滿雜物,墻皮脫落。
“趙向東?上個月就搬走了?!?房東說,“好像是兒子接他去省城看病了?!?/p>
沈雨薇又馬不停蹄地趕到省城。她按照信上的電話打過去。
“喂?” 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我找趙小川。”
“你是哪位?”
沈雨薇猶豫了一下:“我是……他母親?!?/p>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你還知道回來?他爸在省人民醫(yī)院,腫瘤科,3號樓507病房?!?/p>
05
省人民醫(yī)院的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沈雨薇站在507病房門口,手握著門把手,卻遲遲不敢推開。里面?zhèn)鱽碚f話聲。
“爸,喝點水吧?!?是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疲憊。
“小川,要是我走了,你要照顧好小慧和孩子?!?/p>
“爸,別說這種話?!?/p>
沈雨薇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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