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NIGHT
夜讀
“忍痛割愛”之痛,十二年前我經歷過,至今仍隱隱有感。
退休前夕,妻子幾次打來電話,讓我把宿舍樓內的書“處理”掉,因為家里實在再無它們的立錐之地。對妻子的“指令”,我有不舍,不忍,更有不愿,不甘,但也知道實在是無奈,只得依令而行。
我的兩書櫥幾百本書,都是插隊以來,逛書店時隨意而買的,均屬“公開發(fā)售”的普通書籍。既沒有舊書攤淘來的善本、孤本、線裝書,也沒有名士名人題贈的傳世之作,平日排放在小書櫥里,不分厚薄新舊,先來后到,只是隨手插進。只在想看時,抽出來或翻翻,或細讀,隨心情而定。它們自在,我也自由。
而現(xiàn)在決定要割舍掉,突然升騰起一股不舍之情,真應了那句“書到用時方恨少”的俗語,我是“書到棄時更不舍”啊。我不時踱到書櫥前,對它們反復端詳,每一本書的來歷和經過,幾乎都浮現(xiàn)眼前,或清晰,或模糊。
魯迅的《吶喊》《彷徨》和《朝花夕拾》以及《二心集》等幾本雜文集,是在插隊時陸續(xù)買的。我有個習慣,晚上總要看上幾頁書,才能入睡。這個習慣,是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我已想不起來,大約是十歲左右,剛剛能把文章讀通順吧。那段時期,長篇小說噴涌而出,傳閱甚廣,《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紅日》《紅巖》等讓人目不暇接,難以放下,不忍分開。當然,書都是借來的,同學親友間互通有無,無須買。而在農村,無處可借,小鎮(zhèn)書店可買的書也不多,但魯迅的書卻占有一席之地。中學時就喜歡讀魯迅先生的文章,反正無其它書可買可讀,每逛書店,順便帶回一兩本,積聚下來,買了不少。
這兩本書,《古代文學》《現(xiàn)代文學》,紙張黃黑,字粗墨淡,深淺不一,裝幀粗糙,帶有明顯的“趕制”痕跡。這是1978年入學時,為解決無書可讀的困窘,學院匆忙組建的編輯組,快選快印趕出來的,雖粗疏些,卻解了燃眉之急,伴了我們幾年的時光,因為經常翻閱,本就先天不足,后天過度使用,幾乎要散架,現(xiàn)在看,更顯老態(tài)龍鐘。我把它們抽出來,輕輕摩挲。插隊到考取,猶如從“米蘿”跌進“糠蘿”,再從“地下室”躍升到高層樓房般的人生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歷程,全被激活了。
不過,落差如此巨大的上上下下的翻滾,今天我淡然得連撫摸一下傷痕傷疤都感到多余。我暗嘆,幾十年的磨練,“心靜”真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生活改造人啊。
這是一本不能算書的“書”。入學一年后,為了匯總、檢閱學習“成果”,班委會決定出一本“作文選”。這對一群口袋不豐的書生,應該不是易事,但我們卻輕而易舉地解決了。我們班有近50人,半數(shù)以上是老三屆,在社會上摸滾爬打多年,人脈關系相當廣,大家各顯神通,很快湊齊了必需的物品。當時普遍采用的先進技術是“油印”。鋼板、鐵筆是耐用品,稍沾“文化”的單位普遍有,借用不難,只要用畢歸還就行。紙張、油墨、蠟紙是消耗品,用過無法歸還,只好想法“揩油”。國營、集體單位,家大業(yè)大,不在乎一點小東西,幾個在原單位頗有權勢和人脈的同學憑借“考取大學”的輝煌光環(huán),混過單位門衛(wèi),帶回不少;油印機,則是從學校文印室撿了一臺報廢的。
當時,一心只想要省錢,對是否違法違紀違規(guī)違章根本沒考慮。人啊,再有理智,也有犯糊涂的時候??!那個“立了大功”的同學,后來在校長任上栽了跟頭,不知是不是這次的“小洞”,釀就了栽跟頭的“大洞”?
而刻寫、校對、裝訂全是同學們自己動手。都說“敝帚自珍”,還真不假,有幾個同學看到自己的“大作”初登“書”上,回家報喜,引來一片贊嘆聲。而負責統(tǒng)籌的袁姓同學,畢業(yè)多年后遇車禍,患了“阿爾茨海默癥”,成天拿著這本書呵呵笑。同學們去探望他,他不認識,指著書上的名字說是“我”,他才親熱地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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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周彭庚
編輯 |顧金華
誦讀 |王丹彤
視覺 |邱麗娜 劉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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